天青一抹,为人间洒下数道虹光。

吹过的清风是寒凉的,唯有虹光是温热的,照在林子衿的身上,恍若雪原冰川的金太阳,霸道的让山雪相融。

那是会为她停留的一束光。

而被灵光环绕的林子衿,缓缓抬眸望向朝她走来的少年,银色的星碎色温柔的覆上阵中人的眉心,好像是在安抚她。

万籁俱静。

“肖玦!”儒家弟子一怔,“宋初阳?”

法家弟子最先斥责道,“楚锦瑞,薛明秀,广泽…可知你们在做什么!?”

“她是魔族派来的人!!”

兰亭少年最先抬眼看向师妹。

她的嘴角在他们来之时便是上扬的。

哪怕她的身上都是血,包扎好的伤口再度崩裂,不断的渗出血迹,旧伤再添新伤。和曾经的她完全不是一个人。

她总是对他们笑着。

想必是也在等着他们的到来,也期待着他们的降临,来将她从这困境中出去。

宋初阳要走上前接回师妹,他觉得师妹太孤单了。

一人被架在火炙上烤,所有人都在指责她,趁机侮辱她,要将所有的罪恶全部加冕到她的身上。

他们都期盼着她要跌落神坛,每个人都要来踩上一脚,将她踩到脚下狠狠碾压着,这才能扬眉吐气。

好像只有这样,他们才是全天下最正义的人。

“宋初阳!你最好想清楚,她是…”儒家弟子拦在他的身前,好心劝诫。

“滚开!”宋初阳连个眼神也不想给他,只想要走上前将师妹带回家。

儒家弟子还自诩正义,执意要拦下他,“宋师弟,你听师兄一言…”

“闭嘴!我师妹是什么人需要你来告诉我吗?”宋初阳怒斥一声,这才侧眸看过去,眼里的锐利将儒家弟子吓得一哽。

他从来没有见过宋初阳这个样子。

他眼中的宋初阳,时常像个小太阳,温暖着所有人,只要与他交谈,便会被他的少年气渲染几分,心情也会爽朗起来。

可如今的宋初阳眉宇间是散不尽的戾气,加上这要吃人的眼神,儒家弟子心中更加确信,此女绝对不简单!

他想他是师兄,定要纠正师弟的错误,他还欲再言,宋初阳忽然爆发出一阵巨大的灵气,将那人弹飞出去。

“你做什么?”那些弟子在指责他。

在宋初阳后面防备他们的少年亲传往前走了一步,挡在他的面前,直视着那群学院弟子。

宋初阳扫了一眼被弹飞的儒家弟子,手持一把长枪,朱色的发带比火更灼热,冷冷道,“我师妹是什么样的人,我宋初阳自己心里清楚,需要你们这些外人来说三道四吗?”

他冷眼的看着这群自诩英雄的弟子,不免的为他们可悲起来。

他忽然觉得劳什子的英雄梦,如泡沫似的,一吹即散。拯救修真界,都去他的。

他只想要师妹好好的,快快乐乐的过完这一生。

一群少年拧成一股麻绳,就连往常不对付的高采菊,和唯唯诺诺的瞿秋白也参与其中。问心宗也在场。

他们的手上拿着本命武器,用身躯筑成一堵结实坚硬的人墙,身上的气势让人不敢再靠近半分。

有人看到了一个光秃秃的脑袋,灵光一转便扬声道,“狂狼石!你也是佛家弟子,我佛慈悲,你这是要与魔族同流合污吗!”

“我本不信神佛。”狂狼石目光瞬息转冷,眼中的戾气毕露,完全不像佛家的人,“我只信林子衿。”

他毅然的选择站在了她的立场,如同当初他们走投无路之时,出现在他们面前一般。

世间万般黑暗,总有一束光会为他们停留,她也应该是这样,也该被光亮照耀到。

不能因为她自己是光,便要忽略了她的黑暗。

因为团团花丛簇锦,亦有阳光照耀不到的地方。

不能因为有被照耀的艳色,就省略了陌上花的开放。

宋初阳脱离了队伍,那群亲传围在外面,他只身走进八卦阵的星图中,蓦然的闯入了林子衿的眼眸中。

少年扬起了一抹灿烂的微笑,朝师妹伸出手。

眉宇的冷气渐渐消散,眼底含着一池星星,亮晶晶的看着她。

他放柔声音对她说,“师妹别怕。”师兄一直都在。

以及他的身后投来炙热的视线,是关怀,是紧张,是少年的纯心。

让人的心里暖烘烘的,像是冰天的雪雕被太阳拥抱,从头到脚的暖和起来。与雪水融为一体,之后再重振旗鼓,与山川天地迎接黎明的到来。

她看着他,将手搭在他的手心里,温热而有力量。

他将宗门的小师妹背在身后,左手环住她冰凉的身躯,右手持今夕枪冷眼看向他们。

身后的人像是累了,方有支撑便昏睡过去,唯有身上源源不断的血迹,彰显方才的不平静。

亲传逐渐逼近,学院弟子也不愿相让,一时间两方僵持。

“她前几日与我们去闯兵甲阵,便是为了让我们对她交付信任,如此心机的魔女,你们也护着?”法家弟子梗着脖子道。

“小师妹心善,不代表她就好欺负了。” 闻言,楚锦瑞尖锐的眼神登时看向那人,语气一改往常的温和,“阁下好好想想,与我师妹去闯兵甲阵,是弊大于利?还是利大于弊?”

那人神色有些不自然,顿时没了声。

“你们这是要为了她一人,公然造反?” 儒家弟子言语激昂,“自甘堕落与魔族为伍?”

刚回来的任行与柳逢春不知细情,在一群人中显得有几分手足无措。

只见肖玦提剑一斩,那名儒家弟子闪得快,剑气还是削断了他的半截衣袖。

剑气之利,剑意之纯。

让儒家弟子不由得为之震撼,虽然每日与他一同训练,但还是会为他进步的速度而感慨。

肖玦微微扬起下巴,目光中透露几分轻狂。

他曾经在凡界当过将军,年纪轻轻便杀出了功名,他的身上有着一种气度让人为之战栗,眼中的凌厉展露无遗。

就连年少的桀骜在人群中都是独树一帜,惊鸿银亮的剑尖直指他们,他沉声道,“这世道,师妹被欺负了,自有做师兄来讨回公道!”

“你们切莫再执迷不悟了!”学院弟子的言语,在他们之间的情谊下,显得苍白无力。

“我不相信别人,我只相信我的师妹。” 广泽此时的状态像极了护崽的巨兽,浑身汗毛竖起,若有风吹草动,即刻要咬下对方的头颅,“我们比你们所有人,更要了解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路过人间的风吹得少年衣袍作响,灵气如银河散落,满星飞舞。

他们的眼神坚似磐石,一如他们的道心坚定,千帆历尽,年少依旧,情谊也不会随之改变。

“你们在做什么!”院长沉声一吼。

迎面的是薛平带着院长来了,身后跟着的是神色同样坚毅的云霓和沈竹喧。

他们坦荡的神情告诉众人,少年亲传无愧于心,敢以心证道,在这天地间立足。

魔族视角的话本子交到了院长的手里,云霓和沈竹喧连忙上前查看林子衿的伤势,宋初阳环住师妹的那只手臂,不自觉的随着她的呼吸收紧。

察觉到血液不再流下,这才松了口气。

他们的目光紧紧的落在院长的身上,好似只有他敢说一句不利林子衿的话,便立刻集体造反,返回七大宗去。

院长的目光望过去,扫过这群弟子,最后着重看着亲传说道,“证据不足,今日参与伤人的弟子关禁地三个月,若有再犯,撺掇众人伤人者,则毁丹逐出学院。”

修真学院的存在不与外人道,自重建以来,除了世家大族,德高望重的尊老知晓,便无人得知修真学院的存在。

若有弟子犯事严重或心思不正,便会被消去记忆,毁掉丹田,放逐人界。

这残忍吗?

一个有灵根的修士被毁去丹田,消除记忆,届时他还是他吗?无疑,当然是残忍的。

可情不立世,若一味的讲人情,这偌大而基础薄弱的学院该如何管理?

人族经不起折腾了,学院的目的是为了将绝学传承,不至于在外界亲传陨道之后,再无人继承绝学。

这里不受天道束缚的原因,是因为当初几大仙尊与长老,甚至世家德高望重的尊老,拼尽全力才保留下这一方净地。

狂家的尊老因此陨道…

“院长!你不要被魔女蒙蔽了!”武音还想争执,显然这一句话,又将这群弟子的情绪激起,“是啊,院长。”

院长抬手摁住跳动的眉心,心想,一群心浮气躁的小屁孩!短短几句话就被牵着鼻子走。

“我且问你们,若是我派你们到魔族做卧底,你们会将自己的名字公然写于纸上,正大光明的写着自己是人族修士,再写上如何一步一步瓦解魔族的计谋,你们会干这种蠢事吗!!?”

“我…”武音慢慢歇了声。

院长心中怒骂蠢货,疲惫的按住暴起的青筋,“全部给我滚去禁地!!”

*

尾春以此作为告落,一连整个夏季,那群惹事的弟子都在禁地里受罚。

林子衿受伤期间,兰亭宗亲传轮流照顾,其他的亲传接着闯兵甲阵,各自训练去了。

任行和柳逢春也没有因此与他们产生隔阂,亲传虽然年轻,但还是拎得清好意和恶意。

时不时的还如往常那般与他们一起闯兵甲阵。

秋的尾声悄然而来,宋初阳像前几月那样,来到林子衿的仙舍给她投喂。

今日有些不同的是,他手上捧着一盆花,花瓣是紫色的半开状,许是还未开花,密密麻麻的生长在藤蔓上,生命力看着很旺盛。

“师妹,我送你一盆花!”宋初阳将花放在自己的脸前,挡在了他那张高兴的小脸,“这是紫荆,与你名字很相似哦!”

林子衿看见一大盆花在眼前先是微愣,随即笑了笑,脆声道,“谢谢师兄。”

宋初阳将那盆花摆在了最显眼的地方,紫荆喜光,他便放在了阳光最盛之处。

做完这些事情后,他端正的坐在桌前,沉默的看着师妹。

许是他这人向来直来直往,鲜少有这种踌躇的时刻。林子衿眨巴眼睛问,“师兄,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她神情太过真诚,令宋初阳有些不知如何说起。

他如何说?质问师妹为何不将她进入兰亭宗的日子放在心里,还是问她不把兰亭宗放在心里?

过会他又释怀了。

没事,师妹不记得了还有师兄。

不然要师兄来做什么?

他正想着,忽然见一只手伸到面前,林子衿的手攒成拳头,对着他轻声道,“师兄,快看!”

他循声望去。

紧握的拳头慢慢松开,手心中蓦然长出一朵小紫荆花,此花比丁香紫深一些,颜色深沉而张扬。

在秋日的天光中,绽放燃烧在她掌中。

宋初阳愣住。

“这是幻术。”林子衿轻快的声音传来,“庆祝我们成为同门亲传的一周年!”

说着,她又将手心往前凑,眉眼弯弯如水波荡漾,宋初阳望着她一时失语。

那花分明是虚幻的,可那芬芳好似要达心头去,是师妹亲手赠予他的,宋初阳伸出手接过这朵花,它在他的手心中燃燃灵光。

“师妹,你怎么记得这么清楚?”宋初阳心血来潮,想要逗师妹玩。

闻言,林子衿却笑了笑,“因为世上待我好之人不多,你们便是其中之一。”说着还掰起手指头,认真的细数给他看,生怕他不信。

“兰亭宗一下子就有五个了,还有师尊,间照长老。”林子衿的眼睛蓦地一亮,“我最要感谢燕回长老了,若不是他碰巧救下我,也不会有我的今日。”

宋初阳前头听的心里还很不是滋味,后头一听燕回长老救过她的事,立刻抛之脑后,只关注燕回长老救下她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只见林子衿还在说道,“是进宗门之前,在街上遇到你们的前几天。”

“想来是燕回长老带我们到山下寻玄铁的那回,后来兰亭宗要招弟子,他便回去帮忙了。”宋初阳恍然大悟。

“师兄,我忽然发觉…”林子衿笑颜盈盈的说,“我真的好幸运啊。”

人生的道路上,能够遇到良师好友很难。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

当初她年少无知,孑然一身之时,却遇上了兰亭宗这般善良的宗门,便是她最大的幸运。

小小子衿终于也要有朋友咯!

——自此少年坦荡,便也无惧风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