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忘书脚下一晃，只感觉从高处滚落一般，轱辘几下撞到了什么人，他慌忙爬起来看，被那人扶了一把，竟是齐玛。
“师傅呢？”
不等肖忘书发问，齐玛便急不可耐。
“该是马上就出来了！他在梦中已经醒了。”肖忘书道。
众人静静等了一会，那钓在树藤上，此时已经干枯不堪的赵苟，并没有任何醒过来的迹象。
“呵……”树发出一声淡淡的讥笑，在这种沉默的空间里格外刺耳。
“你笑什么？！”齐玛双目微红，扭过头来死死瞪着树妖，道：“你又动了什么手脚？”
“他都已经醒了，我还能动什么手脚？”树妖问道，几重电子音叠在一起。
齐玛又回头看向赵苟，依旧双目紧闭，动都不动，心里一沉，掏出枪来指着树妖，道：“我知道你想活，否则万年修炼便付之东流，让他出来，我让你活！”
树妖刀刻的五官，并不灵活，这倒是是让他有了种喜怒不形于色的怪异感，他的嘴一张一合道：“你恐怕不够吧？”
齐玛马上把枪指向林雨歇，说：“我肯定打不过他们，但我愿意为你争取时间。”
“你能争取多久？”树妖问道。
林雨歇淡淡一笑，说：“把枪放下吧，我们不会拦着你的。”
“当真？”齐玛犹豫了一下，林雨歇这么照常办事的人，竟然会为她网开一面吗？
林雨歇慢腾腾的点头，肖忘书和霍飞对视一眼，退到一边坐下。
“好了，放了我师父！”
“你能争取多久？”树妖又问。
“只要你不想死，就不会死。”齐玛道。
“哈哈哈哈哈！”树妖的笑声很怪，像是从肚子里挤出来的一样，“我不想死，但你有没有看过这个世界？”
“你看他们为什么如此淡定没有拦你，就是因为这个世界要死了！难道世界死了，我还能活吗？！”
齐玛大吃一惊，刚才满心记挂着赵苟，忽略了周围，现在四下望去，才发现远处天际线的山正缓缓化为尘烟散去，不仅如此，连暗无天日的天空也如墙皮一般逐渐剥落，露出黑色的无尽虚空。
“反正你都要死了，吸收这些营养还有什么用？不如放了他！”齐玛快速转变了思路劝道。
“可惜，是他不愿醒，不是我不放啊。”树妖说完，将藤条抽走，赵苟颇为干枯的元神被丢在地上滚了几下，却依然没有睁眼的迹象。
“不不不……”齐玛赶紧去接，一把抱住干枯的赵苟摇晃起来，“师傅，醒醒啊！我有话跟你说！”
赵苟没有反应，树妖在后面冷冷道：“世间之事，终其一生，与愿违的，也不差你这一件。”
齐玛没有理会树妖，依然执拗的摇晃着赵苟，但赵苟还是没有反应。
“你不是说，他该醒了吗？！为什么会这样？”齐玛抬起头来，满眼含泪的望向肖忘书。
肖忘书心里一紧，思忖良久，最终叹了口气，道：“是老赵不愿吧。”
“为什么不愿？！为什么？！他梦到了什么？！”
肖忘书沉吟良久，道：“他梦见你嫁人生子，过着平安的日子，每个人都过着平安的日子，包括他。”
“我……”齐玛垂下头，她何尝不懂师傅也对自已心怀愧疚呢？只是师傅更勇敢，在死后便将愧疚全盘托出。
“好啦！”树妖的藤蔓从齐玛肩上穿出，重新吊起赵苟，道：“就让他与我一道，沉迷幻梦不死不灭吧！”
“师……”齐玛本想夺走赵苟的身体，可犹豫了，她忽然明白过来，让师傅醒来仅仅只是一已私欲。
天地摇晃，从天外急速砸下来一块石头，将树妖从上到下劈成两半，溅起大量荧光树汁，几人知道这树汁或许致幻，纷纷后撤一步，只有齐玛硬是被树汁泼了一身。
树妖两半身体倒在地上，发出“轰隆”的巨响，忽然它的根茎像抻到极限后松手的树根一样急速退回到身边，原本与树根几乎融为一体的建筑猛然失去了支撑，转眼间便如粉末般塌在地上，树根们想把两半身体推到一起并拢，但挣扎几下却无法支撑树干的重量，更多的树汁被树根的动作挤出来，潺潺宛如一条亮晶晶的瀑布般从树妖破碎的身体里倾泻而下，那瀑布流淌过的地方，一些矮小的绿色植物生长起来，但又很快化为枯蓝色的粉末。
而赵苟的元神就像灯泡一样亮起，随后猛的鼓了起来一瞬便炸了，碎成无数片飘在空中，齐玛站起来，看着那些亮晶晶的碎片，满眼羡慕，在她眼里，那是一只只翻飞的蝴蝶，然后翅膀着了火，一把变得焦黑，却因此而更加轻盈，扶摇而上，它们此刻是真实的自由。
树妖的身体太大了，元神从身体里析出花了些时间，析了一半时，天已经成块坠了下来，地面也如海浪般卷曲起来，好在这个世界早就没了什么活物，听不到任何哀嚎，只是在沉默的死去。
林雨歇见状，让霍飞和肖忘书带着齐玛先去透明阶梯，自已等着元神析出。霍飞肖忘书不肯，林雨歇勾起一丝苦笑，道：
“以你二人功力，此刻不跑便再也跑不掉了，到时反而拖累了我，我可不想被人拖累！”
肖忘书霍飞面面相觑，觉得他说的也对，于是一人架起齐玛一条胳膊，飞也似的冲向最近的透明阶梯，齐玛沾染了太多树汁，脚下发软，毫无抵抗由着他们拖拽，倒也轻松。
“非要将我带走吗？便是随这世界一起去了也好。”树妖看到世界崩塌，只感觉自已所经历的万年不过一场虚妄，那些曾经想要触碰的一切都随世界去了，自已独存又有什么意义呢？
“你的轮回还没结束。”林雨歇淡淡道，此时他已收了书，淡然的甩着手里的小袋，只等着树妖元神析出的瞬间，便抓起来扔进小兜里飞奔出这个世界。
他看起来太过平静了，仿佛此刻世界的崩塌都与他无关一般。
“我说，若是你没能走出这个世界，该如何？”
“自然和你一样，随着世界一起消失。”
树妖愕然，这话说的没有任何情绪波澜。
“是不是你们这些神使，都有这种看破了生死的劲儿，好像凡间一切都与自已无关，自已便是这世间主宰。”
“你除了我们，还见过别的神使？”
树妖抬头，望着他再也无法飞升的天，似是苦笑了一下，道：“活了万年，总该比别人见得多些，只是……哎……早知道……”
树妖的元神没有坚硬身体的束缚，表情倒是多变起来。
“你有愿望？”林雨歇沉静的看着树的双眼，“我们可以满足你一个临死前的愿望。”
树妖摇了摇头，道：“没有了，我还能不知道你能给我的只是幻梦一场？难道还真能让我重活一次？我只是惋惜，本来有一次机会可以获得大量功德，若是那次接住了，我恐怕早已成人。”
“大量功德？”按理说，功德只有惠及生灵时才会产生，一棵树能做的事有限，如何获得大量功德？
“对……这世间曾经出现了一伙妖，四处给生灵贩卖功德，说是可以一夜之间化形成人。”
“既说到贩卖，那他们索取什么呢？”
“说索取未来的功德，要带利息还上，我活了这么多年，这听起来实在像是……”
“一场诈骗……”林雨歇不禁莞尔，没想到妖界竟然也有诈骗犯。
地面涌动着终于碎成一片一片的，在虚空中宛如一座座正在随风散去的岛屿。
“你快走吧！”树妖叹了口气，虽然就剩一条根还没析出，但这世界瓦解的速度实在太快了。
林雨歇脸上依然淡定，双眼望着天空的方向，树妖只当他看破一切，殊不知他正死死盯着不远处的透明阶梯，那是最后一个了，其他的透明阶梯早就灰飞烟灭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