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中,是陛下的千秋宴。太后也邀请了许多官家小姐一起。小姐们在宫中御花园里赏菊。
傅相陪着皇帝与靖王一起路过回廊,风决的视线在花前的傅茜那里停留了一下,而风炀则毫不避讳地盯着亭子里的傅莘看。
她和他远远视线对上,然后像小白兔一样低头躲避。他脸上隐约有笑意,傅莘更加不敢看,只盯着亭中石桌上盘子里的点心。
然后,她偷偷去看,他似乎在和祖父说话,他如此大胆,难道不怕给人留下孟浪的印象。
以祖父的风格,押宝押两头,稳赚不赔。所以风炀恰巧表现出对她的兴趣,可以说是正中祖父的下怀。
傅莘心里有些乱,如果嫁他,日后傅家与他发生冲突,她该站哪边。上一世那样的抉择,她不愿面临第二次。
她离开亭子,走到太清湖边。她以前极喜爱在湖里泛舟,也跟着玉翠学会了凫水的本领,所以就算有人来推她,她也是不怕的。
她听到身后传来沉着的脚步声,她回头,心里一个咯噔,风炀一袭黑底云纹绸袍,随身佩剑,正朝她走来。
她仰望着他,他此时二十出头,年轻俊美,身上却带着寒光利刃般的凛冽杀气,看的她腿脚有些发软。
他急忙过去扶住了她。
她挣了挣,没挣开,道,“将军还要拉着我到什么时候?”
“我不会放手。”他拉着她钻进了一座假山,假山中的小道曲折幽暗,走着走着竟是往地下去,皇宫中竟有密道?
待四周一片黑暗,他终于停了下来,用火折子点亮了依次四壁上的鱼膏灯。
傅莘问,“将军意欲何为?”
“我只想同你单独说几句话。”他,伸手摸了摸她的头顶,“快点长大,我等不及了。”
傅莘一头雾水,“将军您在说些什么?”
他眼神一变,抱住了她道,“你想装作不认识我么?”他顿了顿,“我知道,上一世,你都记得,我也都记得。”
“我是记得,我记得服毒自尽的痛苦,若你为了我好,就不要来再害我一次。”她高声道。
“这次我会护好你。”他道,“如果你喝下酒只会假死,可你那么倔,自己服毒了……”
“你灭了傅家全族,而我却与仇人同床共枕,你让我怎样与地下的族人交代。”她颤抖着,“所以我没有选择,无论如何,我都会自裁。”
“我情愿你找我报仇……匕首,毒药,统统来招呼我,也好过你离开我,留我一个人孤孤单单在世上,莘莘……”
傅莘愣住了,一滴液体滴在了她脸上,他双眼通红,竟流泪了。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
傅莘别过头去,闷声道,“别以为这样我就会心软……”
他拥住了她,“莘莘,我不怕你恨我,我只怕你不在乎。”
“我不恨了,我只想忘记从前。”傅莘推了推他,没推动。
他吸了口气,道,“好,忘掉从前,我们重新开始。”
“如何重新开始而不重蹈覆辙?傅家是你路上的绊脚石,终有一天你会铲除傅家,我们本就不该在一起。”傅莘道,“我们就这样各自安好,不好么?”
“不好。”他道,“把一切交给我,我会扫清障碍,打消你的顾虑。”他道,“你若想要荣华富贵,我便为你去争,你若想要现世安稳,我便携你归隐。莘莘,只要我们能在一起,怎样都可以。”
傅莘心里不是不震动,道,“将军是盖世英雄,有经天纬地之才,定国安邦之能,不该被小情小爱左右,志向当在还天下以太平。”
“我会打退北戎,这是我的使命。可我不想再被野心束缚,失去你。”他道。“日后我卸甲归田成了村夫,只怕你过不惯清苦的日子。”
傅莘笨拙地反驳道,“谁要跟着你过清苦日子。”
他笑了笑,“好,那我依然让你过大小姐的日子。”
傅莘只好装没听懂。
他微笑,“我离开之后,你要好好保护自己。”他摸了摸她的头。“剩下的交给我。”
“我会的。”她道。
走出了假山,仿佛换了一片天地,傅莘的心拨开云雾,他让她把一切交给他。
十月初,他将再次出征。
她得知消息,北地苦寒,想为他做冬衣,她想为他做披风。可现在她才十岁,绣工不精,零花并不够用,她叫上嬷嬷和玉翠帮她,还动用了母亲的积蓄。嬷嬷带着她去绸缎庄里挑选披风料子,她看了很久都没看中。恰巧遇上一个猎户卖一张油光水滑的貂皮,更难得的是的纯黑毛色。貂皮做领,想来都威风,她二话不说买了下来。然后折回绸缎庄去选了一匹配貂皮的黑色水波暗纹绸缎。
三个人夜以继日,用了十天,最后她的贡献只是画图样和给嬷嬷穿线。做好之后她让玉翠送去了靖王府,还特意嘱咐她不要留名。
靖王府的守门小厮每日都会收到女子传情达意的香囊手帕,送披风的倒是头一次。
第二天,没想到夜里就寝之前,他突然出现在她闺房里。
“你送给我的披风,我很喜欢。”他眼里带着浓浓笑意,这么体贴可意的人儿,却还口口声声说不和他在一起。
“将军弄错了罢,不是我送的。”傅莘装作不知情的模样。
“莘莘……”他朝她走近一步,她却急忙后退。
“这里是我的闺房,将军走错地方了,还请将军速速离去。”
风炀如同被泼了一盆冷水,“我明日就要出征,也许一去不返,你就想对我说这些么?”
她的脸上有些动容,“将军吉人天相,定会平安归来。”
“若战事持续三五年,”他一个箭步上前,逼问道,“等我打完仗回来,你会不会已经嫁作他人妇?”
傅莘垂眸淡淡道,“婚嫁之事,全由家里长辈做主。”
他紧紧握住了她的手,“莘莘,你狠心至此。谁敢娶你我就杀谁,你非嫁我不可。”
她才知他执念如此之深。
“痛。”她眼里闪着泪光。
他松开了手,他还是舍不得伤她。“罢了,今夜是我来错了。”
他离去的背影有些萧索,傅莘不忍,“等等。”
他停住了,转身问,“告诉我你在想什么?莘莘。”他一个大男人,败给了她这么个小丫头,他心里挫败却也无奈,谁教他太在乎。
傅莘小跑着扑进了他怀里,“其实你来见我,我很欢喜。”她道,“我只是恼你像个登徒子,擅自闯人闺阁,如果传出去了教人怎么看我。”
“放心,没人看见。”他道,他的莘莘虽然闹别扭,但不往心里去。
她抱着他轻声道,“我想嫁你为妻,光明正大同你在一起,不想再偷偷摸摸。”
世家女子,贵在自持。傅莘想了许久,之前风炀之所以不够珍惜,大概是因为得到的太轻易了。这一世,她不会再委曲求全,她要名正言顺地成为他的正妃。
他倒是偷偷摸摸惯了,忘了这茬,“等我回来,就来提亲。”
傅莘从脖子上摘下了玉坠,道,“我不能随你去,这个玉是我自小佩戴的,希望也能护佑你一二。还有,战场上危机四伏,你要多加小心。”
他亲了一口玉坠,道,“有你记挂我,受个伤也值。”
“不准这么说,我不准你受伤。”
他笑了笑,“好。”说着抱起了她,吻了吻她的脸颊。
她身量不足还是个孩子,他也下得了口。傅莘两脚离地挣扎,然后听到他叹了口气,道,“时间要过的快一点才好。”
他将她抱去床上,她红着脸,他吻了一下她的额头,“睡吧。”
她听话地闭上了眼,安安稳稳地睡了一夜,醒来过后,床上的血迹把她吓了一跳。
而嬷嬷十分高兴地拉着她道,“小姐长大了。”
“小姐不必惊慌,你这是来癸水了。”嬷嬷道,然后解释了一大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