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宁,无论如何,这个孩子都不能留。”
谢淮声音带着哭腔,此刻的他再也忍不住,蹲在地上哭得像个犯错的孩子。
楚宁转过身才看到如此脆弱的谢淮,在战场上,在与暴乱流民对峙时,在与女帝周旋时,在一人对上数十名刺客时,谢淮从未畏惧,从未掉过眼泪。
“你们两个何必呢?”楚宁叹了口气,“即便是做戏,你也无需下如此狠手。”
“我与她自幼相识,如今是真的让她失望了,她说,我再不是她儿时的少年郎。可若是留下这个孩子,她一个女儿家该如何活下去,她今后只身一人,多个孩子,她该如何找今后照顾她的人。”
谢淮再起身时,眼泪已经擦尽,恢复了他冷漠无情的模样,“我如今能做的,只能找最好的大夫,护她性命无虞。”
楚宁再没说话,谢淮离开的背影决绝又悲凉。
书房里,谢淮的副将梁振已经等候多时。
“将军。”梁振抱拳行一礼,“前几日粮草甲胄皆被女帝的人尽数截下,派去刺杀女帝的人也没有再回来。”
“二皇子呢?”谢淮的计划被逐步攻破,越是周全越是容易被察觉。
“是,有兵粮甲胄和刺杀的掩护,二皇子已经从清德观中救出,就安置在京城郊野外的宅子。”
“好生养着他,把我们的计划告诉他,让他自己做决定。”
谢淮阖上眸子,周遭愈发沉冷,想着只差分毫就可以杀了夜元霜,可惜的是她的床宠替她挡下那刀。
谢淮无声叹了口气,摆摆手,梁振退出书房。
前几日,梁振与谢淮奔波在粮草和刺杀行动中,几乎是没有合过眼。
尤其是谢淮,还要应付女帝的随时召见和安抚暴乱流民,告诉他们如何去做才能进一步迫使女帝自乱阵脚。
任何的切入点都是需要付出极大的代价。
最终,死伤众多也只是把二皇子夜景阳救出来。
“盛康。”谢淮轻唤一声。
“是,将军。”黑夜中遁出一个黑衣人。
是那天护送商芸出京城的黑衣人的头领。
“去找京城中最好的妇手大夫为芸娘调理身子,尽早……尽早让大夫把芸娘肚子里的孩子打掉。”谢淮似乎有些不忍说下去,有些哽咽。
“将军?”盛康本来是低头听命令,却不得已抬起头。
“你定要把这件事办好,过几日你带芸娘去瞧瞧花月吧,她在京城的这些日子你护着她,你要记着你这条命是她给的。”
谢淮望着浓重的黑夜透不出一丝月光,心里莫名沉重。
也不知道时间还来不来得及,商芸肚子里的孩子是始料未及的,他从未记得有过孩子。
“是,属下定拼死护商芸娘子周全!”
……
商芸坐在长廊下的木椅,盛康今日不再是一身黑衣,而是换上了常服。
盛康给商芸披上披风,“娘子,我名为盛康,谢将军让我带您去瞧瞧花月姑娘。”
商芸已经在廊下呆坐了大半日。
提起花月,商芸呆滞的神情终于是有了松动,空洞的眼神中涌上泪花。
“她没事吧?”商芸把披风裹紧,赶忙起身准备往外走,但还是不放心地回头盯着盛康问。
被这么盯着看,本来是想编个假话让商芸舒心没那么难过,现下也说不出口了。
“花月姑娘……她好好的,只不过记不得人了,尤其是……娘子。”盛康低着头道。
商芸犹如雷击一般,身形晃了晃,手虚撑着,盛康赶忙扶住她,“娘子?”
“不记得人了好,这样对她好,我们快去看看她吧。”商芸笑着笑着便出了眼泪。
花月四五岁时在花楼对角的巷子口乞讨,穿得破烂,饿得瘦骨嶙峋,瞧着可怜,商芸动了恻隐之心就把她捡回来了。
那时的商芸也是刚进花楼不久,求了好久的宋妈妈才得到允许。
后来花月便一直待在商芸身边,如同姊妹一般。
若是现在花月还记得,会不会怪自己。
商芸抹了抹眼角的泪。
一顶不起眼的软轿,里面垫上了厚厚的褥子,商芸受宠若惊,坐在里面几乎感受不到一丝晃动。
软轿在大街小巷中穿梭,弯弯绕绕最后进了花楼的后院。
商芸下轿时,抬眼看到的第一个人就是宋妈妈,心中莫名委屈万分,眼眶发酸得很。
“芸娘啊,怎么瘦成这样了?”宋妈妈心疼地扶着商芸,也算是养了这么久的姑娘,好好地被糟践成这样。
“妈妈,我好着呢,花月怎么样了?”商芸轻轻擦去宋妈妈眼角的泪,自己也没忍住掉了几滴,“原是我对不住她,让她跟着我受这样的苦。”
“娘子莫哭,您还在养身子。”盛康在一旁提醒。
宋妈妈叹了口气,拉着商芸拐进一个屋,这个屋原是宋妈妈的,现在给花月养病,足可以见得宋妈妈是真心疼花月。
还没走进里屋就听见了花月叽叽喳喳又虚弱的声音。
“宋妈妈呢?我今日还要上街给她买布呢。”
“小四,你别动了,我头疼得很。”
“花月姑奶奶,宋妈妈在外头接商芸娘子,一会就来。”
小四叹了口气,把脑袋上的钗子一根一根往下拔,刚拔下来,花月又插了上去。
听着动静,花月立刻就转过头来。
商芸和花月就那样两人相互看着。
“这位娘子长得真好看,比咱楼里的姑娘们都好看哩。”
花月苍白的小脸笑得跟花儿一样,她总觉得面前这位娘子亲近得很。
“多谢盛公子和宋妈妈,救花月一命,请受商芸一拜。”商芸泪如雨下,花月差点因她而丧命,她是对不起花月的。
幸好,幸好花月还活着。
“不得啊,芸娘你身子也要好生修养着,都要好好的,花月她这个小丫头,偏偏就是记不得那晚见过的人。”宋妈妈赶忙劝住商芸,叹了口气。
“无事,不记得了也好,让她无忧地活着也好,今日见过她好好的,我也就放心了,劳烦妈妈以后多多上心了。”
商芸再回头看花月一眼,便径直出了屋子。
“不跟她说说话?”宋妈妈拉住商芸。
商芸摇摇头,“不了,我怕她记起我。”
就这么一句话,宋妈妈的眼泪再也止不住。
苦啊。
都是苦了这些孩子。
“你,你自己也要保重身子,要是需要妈妈的,你就尽管回花楼。”
“谢谢妈妈。”
商芸戴上披风的风帽,嘴巴瘪了又瘪,眼泪几欲落下被商芸忍了回去。
谁都有心,唯独谢淮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