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浓，医院里就诊的病人反而变得多起来。
这是曼城五医院，整个曼城拥有最好医疗条件和技术的医院，在世界排名比肩世界第一，来这里的问诊的人自然很多。
“宋叔叔不让我听。”鹿晓指了指楼上。她很委屈，但更不安。
“等他们说完会叫我们的。”
鹿晓木木地点点头，半晌才说，“你是长了翅膀飞回来的吗？”
“是。”陆遥并没有和鹿晓开玩笑，他确实是飞回来的，只不过没有长翅膀。
鹿晓以为对方是想逗自己开心才这样说，只是现在她怎么开心得起来呢？
“陆遥，怎么办，我的心里很不安，我害怕……”
“别怕，不会的，你要相信老爸不会这么狠心。”
“真的吗？”
“嗯，他最爱你了，不是吗？”
“可是，我还是害怕，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害怕。”鹿晓说着全身竟然发起抖来。
“小晓，小晓，冷静下来，你看着我，看着我。”
鹿晓依旧不受控制地抖动。
陆遥紧紧抱着她，力气之大让鹿晓清醒过来。
“小晓，我在你身边，一直陪着你，你别怕。”
鹿晓兀自点点头，然后将整个脸埋在陆遥前胸，明明是快要窒息的感觉，她却感到一阵轻松。
陆遥察觉到她的异常，将她拦腰抱起，“小晓，你需要好好休息一下。”
“不，不，我不需要！”鹿晓挣脱，重心不稳半摔在地上，她使劲儿摇着头，她不要睡着，她不能睡着！
陆遥将她扶起来，除了抱着她，再没有别的办法。
在陆遥怀里，鹿晓依旧摇着头说不要。周围慢慢有许多不明真相的看客围过来，甚至还有人询问鹿晓需不需要帮忙报警。
这时，陆遥的手机亮了。
“你们上来吧！”宋勋把消息发到陆遥手机上，陆遥看了连忙对鹿晓说，“小晓，老爸让我们上去，我们一起上去好不好？”
鹿晓听了转身就往楼上跑去，根本不等陆遥。不知道为什么她有很不好的预感，很不好！
“都过来吧。”
宋勋一走出病房就向跑上来的两人招手，“进去吧。”
“爸”
“爸”
“陆遥回来啦，这次任务还顺利吗？”
“一切都顺利。”
“那就好，我还当心宋勋手段老辣了点，没想到你俩还是顺利通关了，这样我也就放心了。”
鹿晓在一旁听着，心中却不知什么滋味，原来这次任务只是九曲的一次训练，被训练的对象居然是自己和陆遥。如果不是枕水楼出事，自己应该还和陆遥在国外接受考验吧。
“小晓，来。”
鹿鸣向鹿晓招手，示意她把手递过来，然后他把鹿晓的手递在了陆遥手中，“陆遥，小晓以后就交给你了。”
“爸，你放心，我一定护小晓一生周全。”
“好，好，好，你们都是好孩子。”
这是在交待什么吗，鹿晓硬生生憋着的眼泪开始止不住地往下流，母亲的骨灰不在了，所以父亲也要去了吗？
“爸”鹿晓带着哭腔，想说的话一句也说不出来。只一个劲喊着爸爸。
“小晓别哭，我的身后事已经交给了你宋叔叔，按队里的规矩，老爸，……”鹿鸣哽咽起来，没有将这个话题说下去转而说：“我走后你不要伤心，和陆遥好好过日子，知道吗？老爸不在你身边了也要记得照顾好自己，别让爸爸妈妈挂心。”
“爸你胡说什么，我和陆遥是要和你在一起过日子的，你不可以离开我们！”
鹿晓根本不愿意听那些话，什么老爸不在了，不可能！“老爸，你不会不在的。你不要不在好不好。我求求你，求求你，好不好，爸爸，爸爸！”
鹿晓越喊越声嘶力竭，她不要，不要面对这样的结果。老爸难道不觉得这样很残忍吗？明明前几天他的状态还那样好，怎么会一下子就药石无医！这怎么可能！他们是不是在和自己演戏，这是不是也是一次训练？
“爸，这一切是不是都是假的，你们在演戏骗我对不对，你们在考验我对不对？”
“爸爸，你说话啊，对不对？对不对？都是假的，对不对！”
“小晓，别哭。爸爸前半生已经对不起你母亲了，别让爸爸带着牵挂离开，好吗？”
“我没有，我没有，爸爸，我是不是又做得不好，我可以改，你让我怎么改都可以，你不要走好不好，不要离开我好不好，我不想，我不想……”
鹿晓哭得伤心欲绝，话里话外早已没了逻辑，只是不断哀求，不断认错，以为这样就能将鹿鸣留下。
她，一贯不喜哀伤的，也不喜落泪。陆遥看着涕泗横流的鹿晓，不知怎么劝，更不知如何安慰。
鹿鸣不忍心看着自己女儿如此崩溃，他只能看向陆遥， “陆遥，一切就拜托你了。”此时鹿鸣还要陆遥的一个承诺，只有这个承诺才能让自己去得安心。
“爸，你放心我会一直在鹿晓身边。我陆遥以双亲的名义起誓，此生绝不负鹿晓。”
陆遥的话刚一说完，鹿鸣就闭上了双眼，安静地去了。
“爸，爸，不要，不要走！老爸，快回来好不好，不要走，不要走，我求求你。老爸，你回来好不好，以后你说什么我都听，我再也不胡作非为了好不好？老爸，你快睁开眼好不好，你不要不理我好不好，你不在了我怎么办？我怎么办！我不要孤零零一个人，我不要！啊！”
鹿晓发了疯似地咆哮，她不允许，她不要，绝对不可以！
陆遥看着她，紧紧抱住她，然而此时鹿晓的力气却大得出奇，她挣开陆遥的钳制，拼命喊着鹿鸣，跪在鹿鸣身侧泣不成声。
泪眼朦胧中，鹿晓看见的是这张熟悉的脸，鬓边已生华发，眼角也已有了皱纹。但，他只是老了，只是老了而已！
宋勋从门外走了进来，他对身后的人安排了几句，鹿鸣的尸体便被抬了起来。鹿晓跳出来拦住了他们，“你们要做什么，不可以！这是我的父亲，是我的父亲！”
“小晓，”宋勋喊了一声，没有说话。双眼盯着鹿晓，换作平常鹿晓早就怯退了，如今她回以宋勋同样的眼神，最后甚至怒目圆睁。
“宋叔叔，他是我的父亲，不是九曲的人！不是！”
宋勋没有任何反应，只是笔直站在那里。
“不许动，你们谁都不许碰他！”
看九曲的人只依着宋勋的意思办事，鹿晓用哀求的眼神和语气拜托宋勋让自己送他父亲最后一程，宋勋依旧拒绝了。
鹿晓彻底被宋勋激怒了，她猛然站起来本想用尽一切办法留下自己父亲的尸体，却不想被宋勋带来的医生注射了镇定剂，她的脑袋开始变得昏沉。
“宋勋，宋勋，那是我的父亲，不是九曲的人！”
鹿晓用手扒拉着自己父亲的衣角，她想拽住他，但是她没有那么大的力气。
啪嗒，鹿晓整个人摔在地上。鹿晓躺在地上，看着九曲的人将自己父亲抬出病房。
鹿晓知道自己已经阻止不了这一切了，眼泪和着鼻涕布满她的脸，“宋叔叔，我老爸即使拿着退养的名头依旧帮你们做事，到最后他的女儿连他最后一程也不能送，这就是你们九曲的规矩吗？”
看着鹿晓那恶狠狠的眼神，宋勋顿了一顿，终究没有说出那句话，然后头也不回地跟在鹿鸣的遗体后面走出病房。
鹿晓听着他们的脚步声越来越远，她望向陆遥，眼神里都是恳求，她想陆遥能够阻止这一切。
陆遥将她抱起来就往屋外追赶，鹿晓心里燃起一丝希望。宋勋的背影很快出现在眼前，只是下一秒，他们身前就出现了一个车队。鹿晓看着自己父亲被抬上了车。这时陆遥抱着她不再有任何动作，只是站在原地一动不动。鹿晓知道，这一切终结没办法改变了。
即使知道，鹿晓也想再试一次。她挣扎着离开陆遥的怀抱，想去追，双脚无力只能匍匐。于是用尽全身力气往前爬，陆遥想抱她起来，她拼命拒绝。宋勋透过玻璃看着狼狈的鹿晓却没有停留的意思，一声令下，车队开走了。
“爸，爸，爸！……”
鹿晓双手磨出血来，在医院门口的绿化树旁，她吃力地扶着树干站了起来。
看着宋勋的车队越来越远，越来越远，最后消失在十字路口拐角，鹿晓兀自笑了起来，是仰天狂笑，笑着笑着便吐出了一口鲜血直直往地上倒去。陆遥接住她的时候，心中五味陈杂，她该是怨自己的吧，所以宁愿倒在地上也不愿往自己所在的位置倾斜。从这一刻陆遥在心底决定，以后无论如何都不能死在鹿晓前面，他不想鹿晓再经历这样绝望而无助的事情了。
同样的医院同样的病房甚至是同一张病床，鹿晓醒来的时候陆遥眼下的乌青已清晰可见。
“我睡了多久？”鹿晓语气很冷，看向陆遥的眼神也很冷。
“两天。”
“我爸呢？”
“老九送走了。”
“你去了吗？”
“去了。”
“他走得痛苦吗？”
“他很安详。”
“我也是孤儿了。”
“你还有我。”
“可是我没了父亲。”
“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可我没了父亲。”
鹿晓说着眼泪又止不住地流下。
“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可我只想老爸还在我的身边。“说完鹿晓又昏睡过去，她连一口东西都不曾吃下就又陷入了昏迷，医生只说是忧思郁积，并无药物可治。
心病总是药石无灵的，陆遥知道她这一病怕是时间也无法治愈了。
“小晓，吃饭了。”
陆遥端着早餐，这是第几个这样的早晨，又是第几次这样的呼唤。
鹿晓不答，也不愿去看。她只想鹿鸣能够活过来，她只想过从前那样的日子。
陆遥端着炖得软烂的甲鱼，舀一勺汤送到鹿晓嘴边，鹿晓喝了一点撇过头去。她不喜欢这些补身子的汤，但陆遥每一顿都会换着花样做给自己喝。
其实自己心里也明白他的无能为力，但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有那么一丝怨，怨他为什么不和自己一起对抗宋勋，怨他为什么对宋勋言听计从，怨他为什么不站在自己这边，为什么！原因那么直白，鹿晓就是不想谅解。
鹿晓出院后便对外宣称枕水楼长期关闭，她说如今父亲也不在了，枕水楼还有何存在的必要。虽是这样说，每天却总有大半时候是待在枕水楼里的。
那丛彼岸都快被她望得凋谢了，那样空荡的角落，曾经还有人陪着她一起守着，如今却是什么也没有了。
这日鹿晓坐在从前鹿鸣坐过的椅子上，看着彼岸花，对着空气说， “老爸还会回来吗？”
陆遥见她双眼空洞，语气里也透着有气无力，她这是在折磨自己也折磨别人。
“老爸会希望看见你这样吗？”
“如果他不希望，他是不是应该回来？”
“来，把东西吃了，一会儿我带你去见他。”
“真的吗？”
鹿晓眼里透着光芒，因为陆遥肯定的点头，这么多天以来她第一次主动吃东西了。
站在江边的时候鹿晓愣住了。原来，陆遥说的带自己去见父亲是这个意思。
“爸妈，我们来看你们了。”
陆遥拉着鹿晓对着空气向奔流的江水问好。
“爸，妈……”鹿晓喃喃说着。
“小晓，你说过的，我们要过得比任何人幸福，这话如今不作数了吗？”
“我……”鹿晓想起那天，陆遥第一次带自己来这里的那天，她对陆遥父母许下的承诺。
陆遥也不逼着鹿晓立时清醒，他不愿她在悲伤里沉浸太久只望她能慢慢走出来。
“走吧，回家了，江边风大。”
陆遥弯腰背起鹿晓，这条路以后就只有彼此相伴了。
再一次趴在陆遥背上，一切已是物是人非。鹿晓回头看了看身后不断向远处奔腾流去的江水，又低头看了看背着自己的陆遥，这段时间她的确过分荒唐了吗？
“陆遥，我的父亲也在这里吗？”
“老爸是九曲的高级领导，他的骨灰有专门的地方安置。”
“你也不能去看望吗？”
“我的权限不够，只有老九可以。”
“老爸真的被火化了吗？”
陆遥点点头，“我看着他被推进去的。”
“以后我想老爸了怎么办？也不能去看一眼吗？”
陆遥没有说话，连他都不能何况鹿晓。
“我知道了。”
鹿晓将头埋起来，泪水很快打湿陆遥的后背。
不知道过了多久，可能是哭累了吧，鹿晓睡着了，差点从陆遥背上摔了下来。
抱着她，陆遥明显感觉她瘦了，如今抱着她只觉轻飘飘的，仿佛抱着一张脆弱的纸片。
回到枕水楼，陆遥将她轻轻放在床上。
看着枕水楼三个大字，听鹿晓说过这名字本是从“倚风听雨”四字而来，倚风听雨，多么诗意的画面，枕水而依，多么惬意美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