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昌元年十月正朔(初一),甲辰日。

两日前,宫中传出口谕,在今日举行天启年第一次正式的大朝会;寅时,距离天亮还有一个时辰。

巍峨的午门还在暗沉中,朱墙鎏金也还模糊不清;被三面城楼环抱的广场上,却已经是人影憧憧,尽是官袍、乌纱;京城中三品以上及科道、御史等言官,按照品级,依次站立,等候着宫城门开。

正门不开,右掖门供武官将校,值守侍卫出入,显得沉寂;左掖门供文臣出入,虽是以品级为序,但却是窃窃私语,响成一片,少数人面色平静或是郁郁,多数人面色不错,更有后排的言官御史,不禁喜形于色。

身处其中,面上平静的杨涟,倒是有点格格不入,不过天色暗沉,加之他一向的做派如此,倒是没什么人注意到他的不同;只有末尾的阮大铖眯着眼睛盯着他,目光殷切,给事中才是清要的位置,前程远大,这杨涟在这个位置上,名扬天下,现在马上要轮到他阮大铖了!

靠近前排,是三品以上,身着红袍的高官要员,大家面上倒是淡定许多;不过若是细看,左都御史张问达面色中,却是有一丝难掩的得意;还与他左前方的韩爌阁老,互相微微点头致意。

倒是前列排头的首辅方从哲,面色平静,双眼紧闭,似乎在闭目养神。

在首辅后侧,须眉皆白的太常寺卿赵南星老大人,看了一眼方从哲,微不可察地冷哼了一声,方首辅,留给你的时间可是不多了,随即又不禁想到,这么一个如面团一般的首辅,留着也未尝不可,现如今楚党、浙党、秦党众人,可是天天战战兢兢,小心翼翼作人了。

不过随即还是摇摇头,首辅之位,还是我东林当仁不让罢,又想到自己有望即位六部部堂之首,被称为天官的吏部尚书,忍不住得意地捋起白须来。

嗵、嗵、嗵。

鼓声响起,厚重的左右掖门缓缓开启,官军旗校执仗,排成队列,齐步入内,文臣中的窃窃私语声更大。

嗡、嗡、嗡。

一刻钟后,钟声从城楼上传来,文武百官开始移动,缓缓穿过午门;青袍人群中,竟然传来了放肆的笑声和欢呼鼓噪声,随即就被上峰和值守校尉喝止;但躁动的气氛,却是每个人都能感受得到,已经有人迫不及待了。

正是卯时,天际已经微微泛白,却依旧是灰蒙蒙一片,阴晴未定。

......

过了午门,百官在殿前的广场上又停了下来,前方是金水五桥,不远处就是皇极殿,天空下,阔大的广场,雄伟的宫殿,不免让人豪气陡然而生,这就是帝国的中心了!

啪、啪、啪。

三声庭鞭在广场上回荡,正中的桥前,韩爌阁臣、张问达都堂、赵南星老大人相视一笑,一同迈步走上汉白玉石桥面,不知是走得快了,还是他人相让,三人竟是一马当先,连首辅都被落下了半步。

前面就是皇极殿了。

......

只盏茶时间,文武百官纷纷踏入皇极殿,此时殿中已是灯火通明,一片明黄,放眼看去,殿正中御座金台,台阶左右是钟鼓司乐,殿陛门楯间,站立着大汉将军,穿着全服铠甲,御道左右及文武官员身后,则各有校尉握刀站立。

前排的赵南星眯眼看着头顶的“敬天法祖”匾额,不由微微点头,皇帝正该敬正道为天,效法先皇,开启正人盈朝才对;如若不然,今日的朝会,就要让他知道什么叫做人心所向,大势所趋!

在御史和鸿胪寺当值官员的巡视下,大殿内渐渐肃静下来,只有窸窣的整理衣袍声,和兴奋的窃窃私语声响起。

客氏出宫,天子服软出阁读书,以东林党人为讲学,东林党人步步紧逼,今日的朝会,只是看胜果有多大了!赵南星暗暗想着,眼睛微微眯起来,看向大殿中央,只等皇帝来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突然殿中钟鼓司奏乐声起,众人纷纷抬头看去。

皇帝到了!

御门处,锦衣卫力士撑五伞盖、四团扇,从东西两侧登上丹墀,立于御座后左右;内侍两人,一人执伞盖,立于座上,另一人执“武备”,杂二扇,立于座后正中。

年轻的天子身着玄衣、黄裳、白罗大带、黄蔽膝、素纱中单,脚踩赤履,略微瘦削的脸盘,被冠冕的落珠挡住,看不清表情,在众人的目光注视中,缓缓地在御座金台落座。

天启朝的第一次大朝会,就要正式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