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十四,四九天。

京畿之地已然是白茫茫一片,树林、田亩、官道银装素裹,不时有朔风吹过,激起雪舞一片;临近年节,京师永定门,依旧有不少行商走卒在进出,大家伙儿都穿的很是厚实,偶有相识的互相招呼寒暄,倒是有些热闹。

嘚嘚!嘚嘚!

唏律律!

官道上溅起飞雪,又是六百里加急的驿卒,但大家伙儿却都已经见怪不怪了,只是随着快马临近,骑士面上的兴奋之意却是难掩。

难道川中战事已经大捷?前些日子听说,官军在川中节节胜利,贼酋已然无处遁形,莫非朝廷大胜了?大家伙儿面面相觑,叽叽喳喳的议论更多了,眼神却是忍不住期盼地看向驿骑。

城门处值守的兵丁也熟练上前,查验腰牌告声,还有老兵忍不住寒暄道:“这位兄弟,可是川中大捷了?”双手还递上一碗姜茶,殷切地看向对方;风尘仆仆的骑士只摇摇头,没有说话,但脸上却是显出抑制不住的笑意。

“好!好!”老兵赶忙用双手将姜茶递送,嘴中止不住的赞叹,这新定的规矩,只能不能轻易破坏了,但是看这情形,必是大捷无疑了!

哗!

仿佛星星之火落于秋原,议论、赞叹从永定门处向城内迅速蔓延,不过一个晌午的时间,川中大捷的传闻已经传遍整个京城;将原本就喜庆的街坊烘托的愈发热闹,爆竹声不时在四处响起。

及至午后,通政司将捷报传进宫内,天子下令兵部、督察院等核查川中大捷之时,本就消息灵通的京城文武百姓,更是欢呼雀跃。

京师轰动!

有读书人当街大声疾呼:“大捷!大捷!京营川中大捷!斩首无数,贼酋授首!王师不过旬月便平定西南,壮哉!”平日里暗讽其“酸臭”的邻居们,也忍不住围观应和。

茶楼酒肆的说书人更是“逸兴遄飞”,口沬横飞,将一场泸州大战说得活灵活现,大大夸张一番;在他们口中,大捷主角黄得功与鲁钦,已经俨然变为三头六臂的怪物。

会同馆外的一处茶楼酒肆也是爆满,本就是南北汇聚之地,此时更是人满为患。

满馆皆是说书之人,便是馆外,都黑压压聚满了人,在临近年关的背景下,百姓们分外需要一场胜利。

这闹哄哄的客人中,倒是有一位让店家多看了一眼,应当是个二十出头的年纪,肤色白皙,人很瘦,胳膊的骨头却很是粗大,看面相秀气像是南人,但体格却像是北人,但店家也算是阅人无数,一眼瞧过来,断定不是锦衣卫的番子也就作罢。

那年轻人只一边喝茶,一边低头听着堂中茶博士天花乱坠,及至“精彩”处,他身上的肌肉微微紧了紧,随即又放松下来,常年习武,骑马射箭,听闻这武人荣耀,自然有所反应。

见已经没有人说什么“新鲜事”了,也就略微放松下来,拿起筷子,吃点店中的特色吃食,京城虽是海纳百川,但终究是与南直隶口味不同,略微有些不适。

“公子,咱们还是回会同馆罢?”一旁的家人模样的中年人见状,赶忙问道。

“李叔,叫我建斗就好,我又算得上哪门子公子?”微微苦笑着放下筷子,青年人说道,自已父亲不过是个生员,在京中托人照拂罢了,岂敢妄自尊大?

“那可不敢,您可是文曲星似的人物呢。”中年连称不敢,这卢家在乡里也算是有名的读书人,何况这青年,可是武科、科举都能过关斩将的人物,但为何放着好好的读书人不做,偏要来应这武科,倒是让人费解。

青年脸上苦笑更甚,过些日子,自已应的武科就要“殿试”了,这李叔却说自已是文曲星,旋即也是正色道:“李叔提点的是,象升却是孟浪了,该在院中温习才是。”

这次兵部牵头的武选倒是与往年不同,往年有一遭没一遭,选拔的科目也是没有一定之规,县里、府州供应更是潦草。

今次武选,不仅是提宣布了考试内容:火器、骑马、射箭、兵刃、跑步,还公布了殿试的内容,是在戚大帅的《纪效新书》;今后每两年举行一次;府县的供应安排也是比以往充裕不少。

“那些舞刀弄枪的,哪有几个能识字的;何况这武选能有什么出路?皇帝会不会亲自去都是问题呐。”唤做李叔的轻轻摇头,心中嘀咕,眼前的官军大捷也难改他心中的定见;青年心中自有定见,却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径直结了账,出了饭铺大门,往会同馆走去,临近年关的喜气,被这大捷烘托得愈发热烈了。

自古穷文富武,自家在宜兴县也算是大族,又是常州那等富庶地方,家中也方才有余力习武,见到的其余武选子,不是地方豪强,就是军户世家,不读圣贤书倒是可能,不识字绝无可能。

更何况三月的“县选”是要求是能跑步举石,身家清白;五月的“府选”要求可就是识文断字,还略微考察了军中操典了;七月的“省选”就是考察弓马了。

一路选拔,全国三百余人,汇聚京城,等待皇帝十月份的“国选”;这名称叫法倒是与科举不同。

青年自小也不是被家中圈着读书的,学文习武,天赋也是不错,估摸着若是以往按这么筛选下来,怕是凑不足人数,却不想皇帝又是御驾出征,又是要求军户世袭,要以武选为先,让好些有心的,或是被迫的出来应试了。

大明文贵武贱,要不是想来称量下自已武艺,更兼对自已科举的本事有信心,他也不会来参加这“武选”了,何况现在大明南北,内忧外患,大丈夫出将入相,正当时也!

“卢象升!”

还没有到会同馆,馆中某驿丞的喊声就已经传来。

青年闻声,抬头一愣,这平日里,驿馆的吏员可是对自已不冷不热,他知道这倒也不是针对自已,这皇帝心血来潮的武科,不如科举受人重视,何况是在这京中?倒也正常,但今日这又是怎么了?

“你可算回来了,皇上下旨了,来年正月二十五,要在武英殿进行国选了,你可得好好准备了。”说罢还口中啧啧称奇,心中暗想,这年头武夫居然也能登堂入室了,不过国子监的读书人要是知道了,怕是要心中骂娘了。

居然不是校场,而是皇宫!

呼,青年一向把自已也当做一半的武人,平日里闲言碎语也听得不少,再是豁达,也难免几分不平郁积,在川中大捷之下本就心绪起伏,此时更是觉得心中涌起一股热血,我卢象升做个武人又何妨。

青年平日里那一向风淡云轻的面上,在寒风中,倒是显出几分昂扬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