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浴区鸦雀无声,赤条条的男人们默默起身,带领着孩子离开是非之地。

许除夕跟磕了药似的,实在吓人。

不多时,宽敞的浴池中只剩下许除夕一人。

……

“嗯~小烧鱼,我的脚好不好吃?”

“说话,一群小烧东西,我刚把脚放进去你们就迫不及待张开嘴了,看看你们的样子,啧啧……”

“继续,不要停!用你们的小嘴舔舐我的脚,是不是爽翻了?嗯?”

“用力,摇着尾巴给我舔!”

望着池子里不停围在双腿的小鱼,许除夕全身泛起通电的酥麻感,怪不得很多人喜欢小鱼啃腿,享受起来确实舒服的很。

四周无人,在他刚才老鳖入海之下,很多男性朋友已经选择躲到休息大厅远离神经病,甚至好几个人结伴溜进桑拿房,只为和许除夕保持距离。

无所谓,他不在乎。

享受着小鱼啃腿,许除夕拔出红酒塞,直接用嘴对瓶畅饮。

酒水顺着他白皙的下巴落在池中,点滴出紫嫣的涟漪。

他垂下头,用手擦去嘴角残留的红酒。

物质带来的痛快感并没有持续太久,无人陪伴的寂寥油然而生,物质上的满足填满始终无法填补内心深处的空虚。

疯狂的消费,也许只是发泄心中的怨恨罢了,用奢靡来麻痹自已。

以至于,许除夕更加迷茫。

自已快要死了,还剩三十天离开人世……

可除了自已,却无其他人得知……

自嘲一笑,许除夕将剩下的红酒全部倒入池中,望着被紫红流柱吓得四散而去的鱼群,他突然觉得极其乏味。

“不好玩,一点都不好玩……”

他随手将红酒瓶丢在池中,溅起一片水花。

然后头也不回的离去。

……

许除夕来到度假村的客房。

房间摆设近乎外面普通的旅馆,无聊的电视,单调的卫生间装潢和一成不变像是病房的单人床,一切显得枯燥让人心烦。

许除夕并没有订上高档的房间,因为没必要。

用黄金VIP卡连续订上一个月的普通房就行了,反正居住条件再好,最后的归宿还是小木盒子。

站在阳台,感受夜风的清凉,夜晚独有的孤寂似乎又悄无声息的蔓延。

一根烟,许除夕抽一半,晚风抽一半。

手机的亮光将他的脸映射成青蓝色的冷调,他长相并不出众,可以说是大众脸罢了。丢进人海茫茫中,算得上大海捞针、寻无此人。

唯一的特点,可能是他墨黑色的双瞳,照比别人更加深邃。

许除夕点开通讯录,犹豫一阵后,拨通出去。

虽然不是好事,但他还是想告诉远在老家的母亲。

电话在半分钟后接通。

许除夕两指微微用力,将燃尽的烟头送了出去。

“喂,是除夕吗?”

熟悉的声音从电话另一端传来,让许除夕微微发怔。

“妈,是我。”

许除夕回答道。

电话另一头的妇女,正是许除夕的母亲——张玉云。

许除夕和弟弟许小涛从小由张玉云带大,由于父亲出车祸英年早逝,照顾兄弟两个的重担全压在张玉云的肩上。

庆幸的是,许除夕是个懂事的孩子。

为了帮张玉云分担压力,年仅16岁的许除夕便辍了学,登上通往济海市的火车。

这一走,便是7年。

为了给家里还在上学的弟弟挣取学费,为了给母亲挣取两人的生活费,许除夕累死累活加班,即使每天靠着去痛片缓解头疼,他依旧坚持。

住着60平左右的单人间,吃着廉价的盒饭,只为多挣上一点钱。

甚至过年本该一家子热热闹闹吃上团圆饭的节日,许除夕可能都会缺席。

因为老板给出整整2000元的加班费,让他无法拒绝。

所以,许除夕很少回家,独自一人在外漂泊。

有时候他就像是骆驼,背着重担在沙漠中行走,烫脚的软沙附着在蹄子炙烤、长途跋涉在烈日之下。渴了咀嚼布满尖刺的仙人掌,累了咬牙硬挺继续徒行。

寻得人生中向往的绿洲。

可惜的是,他这只骆驼再也走不动了。

他想好好歇歇,想和家人告个别。

“妈,我想跟你说件事。”

“你说。”

“我……”

许除夕一瞬间不知怎么开口,他抿着唇一言不发,直到整整调整两分钟后,才平静说道。

“我确诊了恶性肺癌,目前还剩下一个月的时间。”

沉默,长时间的沉默。

电话那头迟迟没传出回应,双方像是默剧演员一声未吭。

许久后,张玉云才姗姗问道:“医生会不会看错了?给你误诊了?你才23岁,怎么可能会患上恶性肺癌?”

“那是济海市规模最大的医院,不会误诊。”

又是沉默,许除夕撕扯头发,他太讨厌压抑的沉默了。

“那……那你卡里还有多少钱?”

“你说什么?”

许除夕以为自已听错了,又开口重新确认一遍。

“你说什么?”

“除夕啊,人生老病死无法避免,妈也一样,总有这么一天。可人都要往前看,日子还得往后过是不是?”

“我不想白发人送黑发人,我很难受,也知道有些话确实不该说。可这没办法,你弟弟总不能不管吧?”

“你在济海市打拼七年,为了买房攒了应该有15万吧?”

“现在你用不到了,那就给我转过来吧。等你不在了,我再拿你卡去银行取钱会非常困难,需要办乱七八糟的手续,麻烦的很。”

许除夕面无表情望着身下的黑暗,有一瞬间他感受到强烈的窒息感。

原来,他还真是一只骆驼。

“除夕,你在听吗?”

“嗯……”

“那你最好今天就给我转过来吧,许小涛花呗又欠了4000块钱,还得还呢,你别忘了。然后你明天订个火车票回来住,别订机票,剩点钱给我娘俩儿。”

“噗,你们娘俩儿。”许除夕苦涩一笑:“那我呢?”

“我们娘三儿……”

张玉云发现自已说得不妥,急忙改口。

“除夕啊,我的卡号你知道吧?”

“知道。”

“那太好了,那你一会就把钱转过来,你弟弟着急用钱。”

“你知道你弟弟没有能力,没本事还没上进心,在哪都闯祸。兄弟中只有你明白事理,能照顾你弟弟……”

太好了……

这个时候,还能因为十几万块钱说出“太好了”。

真是讽刺。

“妈……”

张玉云话音刚落,许除夕淡淡唤了一声。

“怎么了?”

“我的生日是几月几日?”

电话那头传来熟悉的沉默,似乎这个问题难度不亚于奥数。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随着时间的推移,许除夕笑了。两行清泪顺着眼角溢出,悄然落至下巴处,他浑然不知,甚至都没察觉到自已居然哭了。

“8月3日。”

张玉云足足沉默半晌,才缓缓说道。

听到母亲的回答,许除夕笑容更甚。

满怀期待的心被分解,支离破碎的不成样子。

“妈,那是许小涛的生日。”

“我的生日是3月1日,就是今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