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粟素很清楚她自已想要的是什么。
她从来都是自私的，怪只怪顾凡今生遇上了她。
既然是他走出了相遇的第一步，那剩下的路就该粟素走完了。
毕竟他那么胆小。
她这样想着，也这样做着，一步一步走进他的世界。
在她的步步紧逼下，顾凡不断跌入更深的泥沼。他窒息着，在无边的黑暗里，只能看到那一束光。
他自以为的救赎隐在光后，欣赏着他的狼狈，他的绝望。
但他也因此变得懦弱，生怕被那道光灼伤。
他抱着那盆向日葵，只是怯怯地露出个难看的微笑，一些感谢的话语也变得难言。
他的心里是很高兴的，在此之前，没有人记得他的生日。
他的存在微不足道，生活已经很苦了，他拿不出多余精力去纪念这个给他带来痛苦的日子。
可当她抱着一盆向日葵来到他的身边，整个世界好像突然变得明亮。
她说，他要像向日葵，追逐光明，心怀希望。
可在顾凡眼里，她的一颦一笑比朝阳更加耀眼。
他只能默默追寻着她的光，却不敢说出心中的喜欢。
一切的一切太过沉重，他不确定自已的喜欢能否抵得过她的光芒。
在一次次的梦里，他错过了她一次又一次，在不敢再迈出一步。
他知道，现在的他还不够去到她的身边。
于是，带着对那对父母死去的不甘，他离开了。
在这场短暂的梦里，他先退了。
粟素失望极了。
一开始，她只是以为失去了一个趁手的玩物。
但很快无尽的苦痛席卷而来。幼时的创伤，满手沾染的血腥，无不在午夜梦回催得她痛不欲生。
她迫切地需要发泄，她渴望破坏这个并不美好的世界。
另一边，顾凡也堕入了无止境的魇梦。
世界好像变得虚幻，他看不到人生的意义。大雾里，他找不到方向。
在粟素找到他的时候，他已经只剩了一个壳子，內里的灵魂腐朽地看不出从前那个模样。
“在我身边不好吗？”
她怜惜地摸着顾凡干燥的唇角，心里生出了浓浓的占有欲。
“不要离开我了，和我永远在一起吧。”
她混沌的脑中，诞出一个荒谬的想法。
粟素费尽所有，为顾凡编织了一个梦。今后，他们将彻底融为一体，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你的世界，只要有我就够了。”
在梦里，她看着顾凡重新振作，一点点前行。
他的每一次的努力，每一刻的情绪变化，她都看在眼里。
她化成梦的全部，寸步不离地守候在他的身边，将他紧紧包围。
事实上，她失去了除顾凡外的所有，而现在，他的所有也只是她。
这是造梦者的悲哀，也是唯有他们才能做到的奇迹。
一个完全独立的世界，一个可以自主控制的世界。
再没有人来打扰他们，再没有生活的苦痛压得顾凡折腰。
她陪着顾凡，看他实现了自已的梦想，也完成了自已在他潜意识里暗示的一个个目标。
她想，已经过去了好久，久到时间磨圆了对他情感。
她想真正地陪在顾凡的身边，去触摸他的一切，给他一些安慰。
她与以前不一样了。
一开始她只是想着占有顾凡，她觉得，这世上，只有她不会害他。尽管她只是将顾凡当作一个证明自已还活在世界上的同类，但他终究是属于自已的，从她遇上他开始便定下了。
可在跟着他的这十多年里，她好像也带上了对方的影子。
以前的风，好像更加温和，月色不再清冷。
察觉到自已的变化，粟素没有厌恶，她好像找到了隐藏在深处的那一抹温柔，真实而纯粹。
她看着顾凡又一次没有了前进的目标，这一次，她没有再给他暗示。
她释怀了，不愿再这样囚禁二人，也不想看着他那么痛苦。
她很清楚，长期的压抑让顾凡只能拼命往前跑，稍有停留，便会浑浑噩噩，走向毁灭。
可粟素不想让他这么累下去了，在这场折磨里，是她先撑不住了。
她的心又重新跃动，因一人而迸发生机。
她又下了个决定，她要去陪着他，直到世界崩塌。
于是，那个梦里，多了个粟素。
蒙蒙雨雾中，顾凡看着笑得灿烂的粟素，好像回到了那一年，世界好像变得有些不一样了，一切都变得鲜活起来。
那是个什么样的美梦呢？直至那颗千疮百孔的心也鼓动不已。他分不清是梦还是幻觉，毕竟那个回忆过于美好，以至于他不敢轻易触碰。
他一直都知道，陪在他身边的那个“粟素”不是她。
她有着一双深邃的明眸，笑得温柔，却不达眼底。
他一直都知道，她的笑带着绝望，那是比他更深的悲伤，就那么明晃晃地藏在那明媚的笑容里。
他是无法拯救她的，毕竟自已也深陷泥沼。
可他竟可耻地眷恋着她浮于表面的温暖，忘了她隐于其下同样的痛苦。
当重新遇上那个人后，他就知道，她不是她，或者说是不完整的她。
她的悲伤远不止那么一点，即使只见了一面，他也笃定，毕竟自已无时不刻地刻画着她的模样。
但他还是靠近了那个人，不只是她身上熟悉的气息，也是为了找到那个真正的她。
他有种感觉，这数年的虚幻感与之脱不开关系。
直到今天，看到粟素的那一刻，一切都好像不重要了。
她就那样静静地站在那里，还是笑得分外温柔，眼底再没有了往日的戾气。
那人多年的陪伴，回忆里的白月光，现在的笑脸，仿佛一瞬间融为一体。
莫名的酸涩涌上眼眶，滴落的泪水无不在告诉他，她一直活在他的生命里。
他走向对方，勇敢地迈出一步。为了这一步，他花了好久好久，久到再不是自已。
虚幻的雨中，粟素也飞奔而来。
他们紧紧拥抱在一起，千言万语化作漫天大雨。
失去了造梦者的操控，整个梦境开始崩塌，周围的一切都逐渐消失。
在世界毁灭那一刻，你会做什么呢？
我想，大概什么都不会做，只要有个人陪着就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