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何时起,村里那个破烂老头就不见了。
有人说破烂老头知道自已大限将至,寻了个无人的地方把自已入土为安了;也有人说前些日子在山林听到嘶吼声,破烂老头定是在庙里过夜时被山精野兽叼走吃掉了。
那一段时间还吓得孩子们不敢出村玩耍,不过时间一长,也就没人在意了。
这日,古槐村来一客人,竟是前些日子在槐树下盘坐半日的光头,不知跟苏族长说些什么,转过天来苏父便要苏禾跟着光头出山修行。
“什么?我不要出去,我不想走。”
“外面的世界可比咱们山沟沟要好玩多了,外面繁华似锦,要什么有什么,你不是想要踏剑而歌,飞天遁地吗?想当神仙吗?跟着这个师父走,学几年,你就有所成就了。”苏父蹲在苏禾身旁循序渐诱,唾沫都耗费不少。
“不去,我觉着咱们这儿就挺好,要去你去,我不去。”
“放肆!爹说的话也不听了?爹让你去你就得去!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不去就打断你的腿。”好言相劝半晌的苏父明显有了火气,怒其不争的样子还想上前给苏禾一脚。
“你别吓着孩子,慢慢说。”苏母急忙上前护住苏禾。父亲顺坡收回脚,晓之以理、动之以情道:“常人一辈子也求不来的机遇,现在就在你面前,儿子,莫糊涂,听爹的。”
“那广白和知意也同我一起吗?我想让他们也去。”苏广白和莫知意从小与苏禾一起长大,三人形影不离,苏禾问道。
“胡闹,此等大事,仙师垂恩肯带你一人即是天大的福源,还敢有其他念想!带几人全凭仙师意愿,仙师若是愿意,自然肯带你们一起。”
光头明白苏父的小心思,直言不讳:“这次前来只为贵公子一人。”
“那我不去,哪都不去,”苏禾听后更没了其他心思;出山有什么意思,没什么意思,我在家多自在。
这时,逗留一上午的光头也没了耐性,便说道:“相逢即是缘,有缘无分莫强求,我便不再打扰,苏族长留步”。说罢便要抬腿出门。
“仙师莫走,小儿顽皮,年龄尚小,受不得这等深厚福缘。我族还有孩童三百一十余人,说不得便有更受仙长喜爱的孩童,日渐晌午,请仙长务必让我族尽地主之谊。”族长拉着仙长衣袖,说罢便赶忙让旁人招呼酒饭,并派人召集族内十岁之内的孩童。
苏禾可不理会这些,见无人注意,便偷偷溜出去,早便约好广白和知意去那百花谭摘野花野果。
“知意,知意!我们去百花潭玩吧。”两个小男孩来到莫知意门口喊着,一个是偷跑出来的苏禾,另一个小男孩圆圆胖胖的,比苏禾稍矮,却足足胖小半圈,他叫苏广白,在族中排行老二,大家都叫他二胖。
“莫叔叔好,我们和知意去百花潭玩。”
开门的是莫知意的父亲莫岭;莫岭一家不是古槐村人,几十年前,知意的爷爷带着莫岭来到古槐村,在此定居、生活。
莫岭从小气力非凡,六岁便跟狩猎队出门狩猎,并且途中竟徒手勒死比他还高的野虎,惊煞众人,引为奇谈;后来他慢慢接替过狩猎队,顺理成章成为狩猎队的队长。
“臭小子就知道玩,当心百花潭有野兽给你俩叼了去。”莫大叔站在门前玩笑道。
这时从身后挤出一个身着淡粉色荷花长裙的小姑娘,她叫莫知意,是苏禾和二胖最好的玩伴。
“村外的野兽早给岭叔叔吓跑了,我们可不怕嘞”。
“慢点跑,晚上早些回来。”
“知道啦”,知意边跑边回应道,两只羊角辫随着身形一晃一晃,招摇的小手上戴着一只绞丝银镯,真好看。
古槐村到百花潭有一条水路;河流不宽,最宽处也不过十余米,却长的很,自山上流向远方,贯通整个村落。
村里人无论外出狩猎还是走街串巷都绕不过那条水路,于是干脆搭桥撑船,融入到生活当中。
苏禾三人熟练的搭起系在水边的小乌篷船子,一人一把桨。知意在船头,二胖在中舱,苏禾扳艄,在船尾。
“苏禾,听爹爹说你要出远门啊”,知意坐在船头,两只小脚丫轻划着水问道。
“没有的事,他们想让我出去,说是历练,以后说不得能当得仙人,不过我可不愿意,在咱们村里挺好,咱仨天天在一块,多自在。”
“当仙人多好啊,飞檐走壁,行侠仗义。你没听以前那老头说,外面的仙人可厉害,翻江倒海无所不能,有多少人想当嘞。”二胖一脸羡慕。
“你想出去啊,那你咋不去我家见见那仙人,说不得仙人见你根骨奇佳,一下子收你当弟子了嘞,”苏禾打趣道。
“嘿嘿,我自已有数,村里那么多人,哪能轮到我,从小到大也就破烂老头说我是万中无一的人才;不过也不知道那老头哪去了,说不见就不见了,我都想听他讲故事了。”
说着说着,三个人自觉安静了下来,应该是想到破烂老头被野兽吃掉之类不好的事情。
三只桨配合默契熟练地划起来,划出了村庄。
两岸小草才吐新芽。新芽嫩嫩的,滑溜溜的,像一串丝线...
青纱薄雾笼罩着清澈的潭水,潭水清澈碧绿,好似看尽人间世态炎凉的眼眸,沉静,深邃。落鹰潭,相传是仙子洗澡的地方,周遭长满花朵,因此也叫百花潭。
百花潭有一花,名为七彩葵,成熟之后根茎通红,花瓣呈七色,娇艳无比。苏禾三人来这儿就想顺手再挖几棵;之前挖过几次,可是没过两天花就蔫了。
一到百花潭,二胖、苏禾二人便迫不及待脱去衣袖,甩给知意,“扑通,扑通,”相继跳入潭水。
知意将两人衣服挂到枝杈上,像逛自家后院般,走走停停,哪朵花开的娇艳,走的时候记得挪回去;上次来的时候有七十四种不同的花,今天再数一下。这儿的小动物,知意也时常留意,一会儿追松鼠,一会儿捕蜻蜓,跑累了便席地而坐,瞧着眼前飞过的各色蝴蝶,薅一把地上的野果,也不管什么泥土,用小手一抹,随手丢进嘴里,美得很。
二胖和苏禾比赛,看谁潜水更深,憋气更长。二胖虽然年龄稍小,但每次比赛都是二胖赢,这次也一样。苏禾憋不住,先浮了上来。
知意在一旁打趣,“哟~又输给广白了。”
苏禾侃侃道:“这胖子,一定是水里的大王八转世,真能憋。”
两人在水潭边嬉戏打闹,你来我往。
闹着闹着,苏禾看到知意香腮带赤的样子;看到耳廓上软软的绒毛沾着潭里的小水珠在霞光的照耀下仿佛五彩斑斓,和地上的花儿一样,真好看。
回过神来的苏禾略显局促,头慢慢缩回水中,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慢慢拨开了心弦。
这时,苏广白从潭水中浮上来,手里还攥着一把泥沙。
“知意、苏禾你们瞧我在潭水底找到了什么好东西。”
广白攥着拳头在水中晃荡几下冲去泥沙,张开小手,一颗樱桃大小的石头引起了两人的注意。
“哇,这颗石头好漂亮啊。”
石子圆润,通体呈青绿色,宛若青翠欲滴的嫩芽,表面流转着淡淡光晕,一丝一丝的血红嵌入其中;上手一摸冰冷透体,竟比潭水还凉上几分。
“嘿嘿是吧,知意送给你了。”青山咧着嘴笑道。
小孩子,仅是遇见一颗好看的石头便能高兴一整天。
回家路上,小乌篷船头同往常一样摆满了各色花草,兴许有栽植成活的呢。
日渐落下,三人回到村落,正巧遇到族长一行人送别光头。说的便是,根骨资质尚可的孩子哪有那么容易遇见。村里那么些孩童,到底是没有一个能让光头多看两眼。
“各位留步,因缘巧合来此,受各位盛情招待,在下不胜感激,不过修仙一事,实非各位所想,天下修行之人何止万万,可真正配得上“修仙”二字,拥有通天彻地本领之人世间难寻,修行路上众生犹如过江之鲫,却不知修炼道路上坎坷起伏,动辄便是生死劫难;且修行不易,即便走上修行之路,穷其一生不得窍门也是常事,多少人到头来才发现自已‘修仙’一生,却不如常人活的安逸,过的充实。”看着苏父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光头安慰说道。
“仙长说的是,可我小儿天资聪慧,心地善良,况且能劳仙长亲自前来根骨资质定是上上之选。之前不愿修行只是小儿不懂其中轻重,仙长再小住一日,待我跟小儿解释清楚,定能让他回心转意,乖乖跟仙长修行。”苏父仍不死心道。
“世间造化讲求机缘二字,我与贵子缘分已尽,强求不得。况单论根骨,尔尔。”光头直言道。
唉,仙长说的是,是我着相了;既然仙长执意要走,本族长便不多挽留了,仙长一路好走。
“嗯?这个孩子之前可未见过。”仙长眼神无意间往我们三人方向扫过,最后目光停在苏广白身上。
“这,这是苏广白,从小和苏禾一起长大,是隔壁苏明家的孩子。”
苏族长不明所以。村里三百多个孩子中,苏广白平日老实,未有惊人之举,其父母世代也是本分人家,甚至下午他们都没跟广白细说仙长选拔人才的事情,任其外出疯玩。
“你可愿拜我为师,踏破生死,享受长生大道?”
光头烟步挪移向前,瞬间移到广白面前,仿佛看到一颗未雕琢的璞玉。
二胖愣住了,“光头是在跟我说话吗?他说什么拜他为师?长生?”
见二胖呆立原地,不为所动,光头生怕他跟苏禾一个性格,立即补上一句:“修行并不是外界传闻那样枯燥无味,相反,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特别威风。而且,你可以看到大山之外的世界,形形色色的生活远不是偏于一地可以想象到的,你认真思考一下”。
确定光头是在跟自已说话,苏广白开始浑身抑制不住的颤抖,破烂老头说的竟然是真的!
······
苏广白被仙长带走了,苏禾最终还是留下了。
目送二胖离开,苏禾有些空落落,心中说不上来的压抑,不过,也没什么可压抑的。
莫家后院。
苏父坐在门槛上喝着闷酒,莫知意的父亲莫岭陪在一边。
“这混小子,脑子就是不开窍,泼天的好事砸到身上愣是不接,几辈子修来的福分到他这儿愣是拱手让人,你瞧瞧,你瞧瞧,我看这臭小子就是随他娘,蠢的死”。
莫岭哈哈笑道:“苏哥,你也就趁嫂子不在过过嘴瘾,前天晚上别人没看见,我可看见了,大晚上你给嫂子赶出来,屁都不敢放一个,还在这装呢,改明儿我给你打几头山鹿,鹿血都给你留着”。
苏父脸色稍显尴尬,嘟囔道,“唉,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喝酒喝酒”。
苏禾的父亲名叫苏亭,与莫岭一起长大,关系莫逆,同是狩猎队出色的猎手。早些年苏老爷子带领狩猎时意外被一只四瞳灵狐抓残了双腿,落下病根,早早便离世了。于是正值壮年的苏亭便接手了族长一位。
“老莫啊,你说我儿子根骨果真像那和尚所说,不过尔尔吗?我觉着我儿子很厉害,从小就能上山爬树,下水抓鳖,那身子骨软和的,一看就是修仙的好料子。你再请莫叔给我儿子看看,是不是那狗和尚看走眼了,我就信莫叔的。”
苏哥,咱都给孩子看八百遍了,这东西是天生带来的,该是你的就是你的;苏哥,你就省省吧。
“害,根骨不行,就随他娘。”苏父晦气道。
“苏哥,你就那么稀罕你儿子修炼啊,换我说,当个普通人挺好,无忧无虑,没那么多生生死死,我是觉着现在的生活就很不错。”
沉默了一会,莫岭见苏亭依旧闷闷不乐,试探问道:“要不,让孩子给知意爷爷带带?虽说成不了大才,但是强身健体,学个入门应该不成问题。”
“行,那就这样,我明晚带小禾过来,让他给莫叔端茶倒水。行了行了,你别送了,我先走了。”说罢,赶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尘土,一溜烟儿走了。
只留下老莫一个人举着酒杯愣在原地,搞了半天,老苏是在这儿等着他呢,这狗日的。
这时弄堂里缓步走出一位老者,披着的蓑麻衣遮盖不住挺直的身板,须发皆白,面如刀刻,目似鹰隼,这便是莫知意的爷爷,莫铁山。
“爹”,莫岭站起身从一旁搬过一张太师椅,也不言语,他知道,自打苏亭跨进院门那一刻,一言一行就早被老爹知晓。
“那就收下吧,当年古槐村愿意接纳我们,这个情得还;而且苏家小子品性上成,虽资质吃力些,不过不妨事,资质从来也不是衡量成就的唯一标准,以后让他跟你们狩猎队一起训练,提前打磨体魄总归是好的,我便教苏家小子两手杂脚功夫。
“爹教的这杂脚功夫也够我们普通人吃一辈子的了”,莫岭憨憨笑道。
“唉,岭儿,这些年为父唯独对不起你,跟骨和资质均是上上之选却只能跟我糟老头子在这深山老林里粗茶淡饭”。
“爹,我知晓利害轻重,自小便在古槐村长大,不稀罕那些飞天遁地,咱们能在这扎根安安稳稳的,儿子已经很知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