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尧大喜过望,弹射站起,轻声关怀:“却,却伊,你怎么样了。”
毋却的声音,带着盛气凌人而怨愤传来:“哼,差点魂飞魄散,万事寂灭。”
周尧苦笑。
少女娇俏咯咯一笑,举重若轻:“嘻嘻,没事的,稳固些日子,就恢复了。”
“哼,从醇圆境掉到塑骨境,还稳固个屁,你小子再慢点,她就没了,唉,女大不中留,就是不听话。”男人冷冷开声,无尽唏嘘哀伤还有责怪。
随后男人于周尧识海显化,打量四周,皱起眉头。
他神识可以识别整座问道山,一是问道山不算大,二则是因他神识庞大恢弘。
男人鄙夷开口:“让你找个宗门,就这?”
“这些日子在帮我闺女稳固神魂,一时不查,没想到你小子当上乞丐了。”
周尧脸色一黑,默不作声。
却伊不以为意,安贫乐道:“嗯,还不错,也没有很差。”
“哼。”
毋却冷哼一声,有些无奈,神识传音说道:“宗门微不足道,不属炼器宗门不说,就这本烂纸,全都是粗浅内容,哼,也难怪这宗门这么落魄。”
显然,他神识已经扫过桌上那本书。
周尧面露难色,比吃了酸杏还酸,“嘿,不怕您笑话,就这本书我都学不来。”
毋却哈哈哈大笑:“哈哈哈,你自然学不来,你身体乃是魔骨,凤髓,凡间灵气,恐怕你是无福消受,让你入宗门是为却伊找适合的功法,你小子还是乖乖修炼诸天魔气,哈哈哈。”
周尧原本要坐到床上的动作一僵,脸皮抽搐。
回过味来,原来那三个条件,在这里等着他呢。
他坐到床上,久久不能平息。
近一个月发生的种种,还有陈宝律说的那些话,不能练气,就不能御剑,不能御剑就又回到最开始的问题。
他要一步步走回虞国,回到复天城,岚河镇,十万里之遥,十年八年。
周尧躺下,辗转反侧,最终佝偻身体,侧躺出神。
毋却不管周尧什么心情,冷笑传声:“哼,别以为委屈,当初你坠落地底,不是我闺女求情,我才不会用魔气托举你肉身,而且,你以为你肉身可以自动复原是因为什么,那是却伊她娘留个她的涅槃之力,以及我为你塑造的无漏魔骨。”
“罢了,我没心情夺舍你了,也没必要瞒着你,刚才神识扫过了,除了山后洞穴有个禁制,一下看不破之外,都了然,这里魔气匮乏,甚至毫无魔气波动,你魔气被那法阵尽数吸收,境界太低,自身又不能转化。”
“夺舍”这个词出现过好多次,周尧不明白意思,可他不明白的太多了,事事都问,他怕太烦人,反正有的是时间,总会拨云见日的。
毋却后面的那几句话把周尧点醒,脑中无数想法汇聚,一团乱麻中捋出一条还算有首尾的思绪,皱眉,然后灼灼坚定问道:“前辈,那我要怎么获得魔气,我……”
话音骤然停止,后半句化为心绪:“我想回家,想我爹我娘。”
周尧漠然。
毋却沉沉思索,嘀嘀咕咕,但识海之内,周尧听得清楚:“魔气浑浊且比灵气重,浊气下沉,清气上浮,如何捕捉下沉的魔气,呃……”
毋却想到一物。
和周尧不约而同出口,一个口中惊喜,一个识海传音:“坠魔石。”
两人同时开口,引来少女咯咯笑声。
周尧迅速掏出胸口储物袋,打开袋口,倒了倒,神色落寞,灰头土脸。
一缕温暖流转周尧体内,少女余音绕梁,无比动听:“再试试。”
周尧手指点在袋口,里面东西瞬息摔落地面。
蹲下身体,捡了几块暗沉色石头。
毋却啧啧一声:“啧啧,都让那法阵吸干了。”
把石堆翻了个底朝天,一块红黑色晶石都没有,诚如男人所言,全都被吸干了。
周尧膝盖一软,瘫坐地上,长长呼出一口气,双手抓进发髻。
希望过眼尘烟,稍纵即逝,青年颓败,怅怅然无以复加。
识海内红袍男人也罕见带着同情神色:“唉,衰货,闺女,你瞧瞧,你瞧瞧,这就是你舍命保的人,跟着他真是咱爷俩五千年来最大的劫,什么人……”
男人自觉继续说下去闺女要不高兴,兴致缺缺,没了落井下石,继续补刀的心思
却伊给的真气不多,一丝一缕而已,周尧把地上东西收进袋中,就消耗得七七八八了。
周尧躺在床上,看着头顶床幔,夜长难熬。
朝阳第一缕亮光透过门窗缝隙落进周尧房间,屋外锅碗瓢盆已经演奏起来。
这几天已经有些习惯了,周尧整夜未睡,沈清音忙忙叨叨,也不知道干成了几件事。
师父陈宝律入洞府闭关之后,饭菜换了新天地,不是没熟,就是焦糊,没味齁咸也次次不落。
可沈清音却津津有味,自已的孩子,应是再丑也不嫌弃,可是她每次只吃一点,剩下的,都是周尧打扫。
美其名曰,问道山规矩,碗碟要入水无油。
自然,这是她这个大师姐定下的,就在五天前,陈宝律闭关那天开始。
她娘她倒是伺候得很好,专门做水煮鸡蛋汤,反正水煮,它糊不了,而且时时品尝咸淡。
早饭是一堆黑红色粘稠物,周尧看得直胆寒,好像牛羊生崽褪下来的胎衣。
频频咽口水,压制胃中翻腾。
沈清音退出她娘房间,轻轻合门。
看着周尧没动筷子,脸马上拉了下来,嘟起嘴,“师弟,不好吃吗,这是我们枭阳国的特色美食,你会习惯的,别挑食,快吃吧。”
周尧被这么一说,赧颜起来,“师,师姐,你不吃吗?”
沈清音浅浅一笑,妩媚撩人,“我在厨房吃过了,嗝。”她拍拍肚子,“我吃饱了,这些都是留给你的,快吃吧。”
她走进自已房间,门合上一瞬间,飘出一句话,极具严肃,教诲之意:“不许剩,待会我检查。”
周尧哦一声。
翻动几下那盘“紫河车”,周尧擦擦额头上的汗,正要夹一口,灵光大放,惊喜出声:“我想起来了。”
这红黑之物,周尧大致清楚了,红的大概是鸡血,早上山上那只公鸡没有打鸣,恐怕是遭遇毒手,黑的大概是鸡皮和内脏,焦糊味夹杂血腥味道,师姐手艺也是高超,能做到外面焦糊,里面生,筷子夹上去还渗血。
如今周尧没有魔气傍身,压制上涌的呕吐感,全凭过人意志,瓶谷一年瘸腿,也算是学有所用。
周尧轻叩师姐房门。
“进来吧,什么事,是修炼方面的?”沈清音坐在椅子上看着一本唱本,正津津有味,听见敲门声,回道。
周尧身上满满登登,手里捧着一大堆火薯,肩膀扛着一大捆罗婆草。
得益于储物袋中时间恒定,这些东西保存得都很新鲜,断口还鲜艳欲滴,宛如刚刚收获。
周尧把东西放在地上,羞怯开口:“师姐,咱,咱们吃这些吧。”
沈清音放低唱本,水灵灵大眼睛打量周尧,以及地上的东西,“哦,红薯啊,这东西不好吃。”
周尧递给沈清音一个火薯,又抽出一根罗婆草,放在桌上。
火薯和罗婆草久吃会腻,不说它们,任何东西就是久了就会腻,不过火薯可比人间的红薯好吃很多,尤其是熟透之后,深绿色,甘美无比,汁水也比红薯多很多,就是模样看着没什么食欲,而罗婆草,堪称人间极致,任何水果的汁水都不如它耐人回味,清幽甘甜久久留润。
沈清音带着询问的目光,看着师弟,疑惑一点头,意思:“这东西能吃,好吃?”
周尧坚定站立,抿着嘴笑着点头。
沈清音剥开火薯皮,小口试探,咬了一点点,立即被火薯的滋味俘获,她不再怀疑,大口咬了一口,随后抓起罗婆草,放在眼前打量。
周尧做吹箫状,示意师姐唆着吃。
沈清音惊异,脸上粉嫩起来,抹着嘴角,“师弟,你从哪弄的?”
周尧一下被问住,面露尴尬。
少女大条斯理,一笑置之,“嗯,难言之隐,那就不说吧。”随即她侧重点偏移,“就这么多吗?”
周尧掏出储物袋,拉开口绳,袋口向下,倒了倒,“全在这了。”
“呦,小师弟,你还有仙缘呢,是以前拜过别的宗门?”
周尧摇头。
沈清音起身,上前一步,细细观摩储物袋,啧啧称奇:“啧啧,花纹很不普通啊,姑,姑……”
她抬头看着周尧,两人视线对接,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她是奇异,周尧是脸红心悸动。
无关其他,单单是师姐实在让周尧莫名春心荡漾。
周尧二十岁,沈清音十八岁,都是春心泛滥的大好年华,连日相处,沈清音虽然依然跳脱,周尧却扭捏如小媳妇。
沈清音左右摇晃脑袋,轻咬下唇,迟疑思索一阵,释然道:“算了,什么鬼画符,师弟,你告诉师姐,姑旁边那个是什么字。”
周尧转过储物袋,看着上面文字,他更是丈二和尚,他也观摩过,还以为就是一些精美花纹,从没往字上联想。
周尧傻笑,摸着后脑,“师姐,我不识字的。”
沈清音白了一眼他略显憨傻的师弟,拍拍师弟胸口,“那我教你识字吧,作为,作为,那,你给师姐送这些好东西的报酬,怎样?”
周尧收回储物袋,点头。
接下来几日,周尧送去的食物,羊入虎口,饭菜还是沈清音做的“绝色美味”,那些火薯、罗婆草成了她的口粮,还有她娘的零食。
这下整个山上,她做的东西,就只剩下周尧一个人慢慢痛苦。
多日学字,周尧进步也不算慢,师姐看得话本全是男女爱情之事,其中两本:《香闺秘史》和《后宫杂技》,她是怎么都不肯给周尧看。
周尧直以为那也是男女烂漫,风花雪月,海誓山盟。
问道山的唯一功法,“道玄经”,实在太平庸,却伊一日就贯通,两日就说可以堪称宗师,整本书虽然平平无奇,但少女还是在其中一个小段落中找到了瑰宝,可以帮助她更好的附在周尧身体中,修炼突破,而这个小巧招还不影响周尧的神智,做到一身二意。
却伊没有肉身,修为跌落两个大境界后再想修炼回去,几乎毫无希望,借了“道玄经“的光,加之凡间灵气还算充沛,多日来,她修为隐约有突破一层的趋势,魔修如登楼,虽然进步不如灵气修为境界划分那么细致,但每上一层楼,都是脚踏实地,扎扎实实。
却伊修“涅槃大乘法”,据她说,传自她娘亲,魔灵双修,而且更偏重灵气修为一些,所以毋却的条件之一,才让周尧拜师灵气宗门,自然炼器门派最好。
如今入了问道门,毋却多有不甘,但没办法,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算着时间,周尧拜入问道山,已经运行过五个大周天,魔气全无,只能依赖却伊渡给他真气,滋润气海、经脉、窍穴,修炼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长时间不滋养身体,气海缩小,经脉变窄,窍穴黯淡,修为倒退是迟早的事。
周尧现在的修为都是和孪锋草血拼出来的,浴血战斗中提升突破,用时短是好处,但痛苦也是异常难挨,身体能修复,但痛感可是实打实。
最近几日开始,从沈清音她娘的房间里,传出的咳嗽声越来越频繁,沈清音也开始寸步不离。
王凌舒的身体每况愈下,按毋却的说法,她的身体已经到达极限,就连魂魄都不完整,三魂七魄丧失了四魄,神魂不全,该是忧思成疾,抑或是恐惧所致,天人五衰,命就在数日之内就将陨落。
要不是用名贵药材吊着,那副病躯残魂,早就撑不住了,不过,是药三分毒,药材吊住她命的同时也是在让她慢慢中毒,疾行三步缓退三步,早晚都要碰上。
毋却不屑丹药之术,称呼丹道为傍门,靠丹药堆积的修为,虚浮无比,不堪大用,没有好处,不仅没甚好处,吞服不得法,反而早夭,修仙求长生,丹毒侵体是大忌。
应是感受到师姐身体状态,陈宝律出关了。
周尧在房中无所事事,翻看言情话本,少女附在他身上,借用他的身体,却伊打算破开屏障,登上魔楼二层。
识海中红袍男人对周尧看的话本没什么兴趣,男男女女,磨磨唧唧,他只崇拜力量,男女之事,霸王硬上弓。
毋却扫过陈宝律,以他相当元婴修为,自然不被筑基三四层的陈宝律察觉,毋却淡然一笑,笑中含有深意。
陈宝律出关,首先就是去到他师姐王凌舒的房间,看着师姐已经奄奄濒死的模样,表情扭曲哀伤,双眼血红,愁云落雨愁丝千万。
从小在问道门,那时弟子也不多,比现在多一个,师兄沈彦均、师姐王凌舒、师弟陈宝律三人,他们一起修炼,承欢师父膝下,自小陈宝律就对师姐倾慕,无奈师姐对师兄暗许芳心,最终就是,沈清音来到世上,爱屋及乌,师兄和师父相继暴死之后,陈宝律多年来对沈清音视若已出,千依百顺。
午饭的饭桌上,相比前些日子,丰盛许多,四菜一汤。
然而美味在前,三人都提不起兴致。
陈宝律无心吃饭,只是静静看着周尧,无悲无喜,视线逐渐朦胧,模糊,识海中天人交战,不分胜负。
怔怔出神良久,直至周尧已经吃完了饭,放下碗筷,轻轻一响。
惊醒了陈宝律,他眼神一抹决绝狠辣,一闪而逝。
周尧识海中,毋却满意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