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这个人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他自顾自的沏着茶,目不转睛的观察着水面荡着波纹在茶杯里螺旋上升。清澈的茶水泛着红晕,叮呤的水声清脆扬音。

此时医馆早已闭堂,就算是在中转站这种“不夜”之城也已经是人流散尽的时候。眼前这人,就算看遍全身,与普通医生不同的地方也就是衣着打扮,谈吐举止特别像是一个古人,说形象点像是从古代走过来的。

“黄山毛峰,一点薄茶,不成敬意。”他突然冒出一句,像是在问我似的,头也没抬的说着:“这是我老家的名茶,虽然主产地不是那儿……”他现在抬头了,伸手把茶碗递到我这边来。我摆摆手,表示不用。

“您不喜欢喝茶吗?”他的表情怎么说呢,有疑惑但是又好像很平静,这情绪真让人摸不透。

“那敝处这还有很多家产,花草茶,金芽…”“不用了,大夫,谢谢你,真要是喝点儿什么,我更愿意尝点儿酒。”他眉眼间露出笑意,但嘴型并没有变。

“吼”我很惊奇他会发出这种动静,吼,像是一个不正经的人发出的声音。他接着说道

“宾客对酒饶有兴致,好啊,您挺有个性,时至三更。莫非您已经猜到我家在哪了?不然您怎么会知道我家的古井贡是最出名的特产呢。”

“大夫,我来,不是来尝你老家的特产的。”我打住他拿酒的动作,想直接指明来意。

“也许,你早该这样说了。”他收回手,也收回那古代的客套话,正襟危坐的看着我,表情又变得严肃起来,他这番话,好像表示已经早就暗示我可以直接指明来意的:“先生既为军人,我也不曾看出你身上有伤病,何故来此呢?”

我一惊,我不知道他怎么看出来的,便问道:“您是怎么看出我是军人的?”他笑笑:“这便不必多说,身为医生,如果连这点儿本事都没有,不敢医病。”

这人谦逊中带着自信,我开始对他感兴趣了。但是我深知军队的任务肯定是首要的,交朋友的事情搁到后面再说:“你知道军队找你吗?”

“不知”

“说实话,我也不知道,军队只是让我找到你,并没有说为什么找你,可能跟最近的事情有关吧。”“莫非是战争的事情吗?”“是,你知道点儿东西吗?”“政府一向查的严实,这种私密的事情不可外扬,我们民众自然不知道。”他把茶杯正放在自己腹前,说话的语气也变成了现代人,我想想也是,毕竟马上都二十二世纪了,再怎么有文化,还是说现代话舒服点儿,我是军人,话糙。

“不过我也有私心,想打听下战争的事情。”他接着说。我停顿了下:“大夫现在已经可以知道了,因为相对于你来说,已经不是秘密了。”

“在此之前,我想跟你谈点儿有趣的东西。”他突然说道,我很好奇。“虽然现在中医确实已经恢复了社会地位,跟现代科学不相上下,大众也都对中医的理论有些许了认识,但是,你真的相信中医吗?还是说,你相信的是能治病的医生,而不是中医本身呢?”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这明显涉及到我的知识盲区,我感觉很邪乎,刚才这么正经严肃的一个人为什么突然说些奇怪的话,我开始感到疑惑了,便沉默不语。

“可能我的意思表达的不是很清楚,我是说,先生对中医的理论怎么看呢?我再说明白一点儿,先生对仙路怎么看?”

“你在说些什么?”我感觉到很不对劲,甚至有点想笑,但面前的这个人明显很不简单,他眼神坚毅的看着我,不像在说一句假话:“科学能验证的才是真理,验证不了的都是空谈,这不是众所周知的吗?”

“中医也是科学。”他眼神放松下来,往靠背上一躺,松口气说道:“想必先生估计还不太理解科学的定义吧。这我不管,一切科学都是在其自身理论架构中才能成立,在其他理论架构下,都没有谈论推演的基础。”他看向我:“世界的本原是什么?到底是现代科学中所描述的原子,分子,甚至是夸克构成世界,然而最近几百年又诞生出量子来。”“这,有什么问题吗?”“你看到的,是真的吗?”

他突然冒出一句这种玄乎的不能在玄乎的话,低着头,抬眼看向我,我能看出他绝对是非常认真的,俨然有老者的威严,但其实应该是非常年轻的吧,至少比我要小点。

“现在的一切都是基于看到,人离了眼睛就不能生活,人一直生活在框架之中,脱不开。但凡涉及到一点眼睛看到却理解不了的东西,人便彷徨了,就迷惘了。”

他说这种话,我想着,那盲人不也照样生活吗?可能他的话中眼睛的意思是指人的理解能力罢。

“现在我们依然无法得知,我们每个人所看到的颜色是不是都是一样的,我们看到的颜色不同——假设不同,那怎么定义同或不同呢?一个人生来看到“红色”被人说是蓝色,那他也便叫成蓝色,他看到的“蓝天”是红色的,但由于红色的天空对他而言,他一直感受到的都是广阔,高耸,根据四季的变化按时变成温暖,炎热,秋高气爽,寒冬凌冽。那他又怎么表达自己看到的颜色跟别人不同呢?”

我从来没有想过这些问题,所以我一时半会儿根本说不出话来,这个设想我很早就听说过,但是有多少人会去深想呢。他接着说道:

“答案是,他没办法跟别人表达自己看到的是什么颜色,你看到的蓝色说不定在别人眼中是红色,只有有一个人看到的颜色数量较少,便会出现色盲。但色盲跟这个假设毫无关系,我只是要消除你可能会诞生的疑问。

“所以,很可怕的是,有可能我们每个人眼中的世界都是不同的,你看到我长这样,有鼻子有眼,但我可能看到你长那样,像是个怪物,但仅仅是对于你而言我看到的你像是怪物,而对于我而言,也是有鼻子有眼,而且我只会对你说:“你是有鼻子有眼的人””

我后背发凉,一股凉意明显顺着脊柱在流淌,但是我此时在想,脊柱,真是脊柱吗?他有没有可能是另外一种东西,只是我看到的像是脊柱一样的东西,我学到的也是大家都叫他脊柱,那我自然而然也就叫他脊柱。

“所以别太把眼睛当回事,眼睛看到的,也不一定就是真的。

“再者,你没有过疑问吗?为什么我们只能看到颜色呢?或者是透明的,不能看到其他东西呢?”

我又疑惑了,他在说什么?只好继续听下去

“你没发现吗?我们只能看到赤橙黄绿青蓝紫,或者是橙色,灰色一类的杂交色,除去这些颜色,我们的视线就能穿墙而过,因为透明的东西是无色的,我们便看不到他,但他真是无色的吗?还是只是我们单纯看不到他呢?如果他有颜色,那是什么样的呢?人类看到它又会有什么感受?会怎么形容这种颜色?

“我所讲的,都只是想告诉你,眼睛是不可靠的,或者说,人类是不可靠的,我所指的人类,是作为生物的人类,拥有看到七种颜色的能力的人类,能感受到长宽高的人类。我们的理解能力过于有限。”

“我大概理解了您的意思,但是,您说这干嘛啊?”“我们回到刚开始的问题上来。”我觉得他这样也算是回答了我的话,我便听下去。

“怎么定义同或者不同?”“照您的意思说,同或不同是指对于每个人所看到的……嗯额……或者说所理解到的东西的同或者不同吗?”“没错,我们怎么定义众生口中所说的相同或者异同呢?”“嗯……实在是不知道……”“你不知道这个,但是你知道刚才我们的讨论中所提到的,或者说所暗喻的一种东西吗?”“是什么?”

“感受。”

我似是懂了,但好像又没懂,什么叫感受,刚才所提到的内容里,感受出现在什么地方?但好像隐隐约约中确实有过这个词的感受……感受!我现在也提到了这个词。

“每个人的感受都是相同的。”

我这下确实恍然大悟了!刚才我们所说的,都是基于我看到的,我们听到的,或者说我们的五感所探索到的一些因素,而我们忽略的,是心中所想,五感并不包括思考,也就是想到的。听到的看到的尝到的摸到的闻到的,都可能不同,但是我们怎么辨别我们到底是不是接触的同一个东西呢,或者说对于我们每个人来说,我们接触到的是同一个东西——感受!也就是想到的!我们看到蓝天,感受到广阔无垠,感受到天高云远、我们接触到水流,感受到凉意刺骨,流畅利索、我们闻到花香,感受到香溢四处,柔软棉续、我们听到鸟叫,感受到生机盎然,轻松愉快、我们尝到美食,感受到快乐的无以复加,身心俱醉。

同。

“也许,我们并不需要去追求什么看到的颜色是不是一样,我们只需要知道,当我打开灯光的时候,我们的前路一片光明。”他说着,把本来快燃尽的油灯又填些燃料,医馆的门厅里本来快暗到看不见对方的脸的时候,又明亮起来,这时我看到他,眼神中都是欣然,他的嘴角终于微笑起来。

“我可能知道战争的些许内容。”他突然说。

“什么?您真知道些什么?”我很震惊,今晚的这番谈话本来就让我很震惊了,但是这个人所带给我的惊讶还远远不及如此。我本来也不知道战争的内容,我只是中转站的侍卫团的团长。政府一直在发报道说战争,战争。但就是一直没有说战争的内容。

“战争这么多年了,不可能连点儿“战火”都看不见的。”他微微说道。

他这么说道,其实我也有微微的感觉,就算是现代战争基本不靠武力,往往靠些其他东西,但他所说的“战火”说不定也不是本意的战火吧,有可能是指关于战争所影响到民众的一些事情。诚然,战争这么多年,我们的生活也只是多了经常出现战争一词的新闻,饭后闲暇多了战争这么一个聊天话题。真正影响到我们生活的“战争”,在哪呢?我们甚至不知道在跟谁作斗争。我们只是备战,不停的在备战,战争用具一套一套的更新,现在的科技发展的也越来越快。我们发展科技的意义到底在哪呢?人类现在的生活已经毫无顾虑了。

后来,我在这家医馆所见到的事情,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我那天的恐惧和惊慌,我这般“感受”,我一辈子,也许,后几辈子都不会忘记的。当然了,在后面的时间里,这些神奇的东西一直伴随着我,直到现在,也许,直到最后一刻。

“我们,在跟谁作斗争呢?”他接着,却不说了,以问的姿态对话道。

“我也不知道啊。”我此时已经彻底摊开心扉了,我觉得跟这个人也瞒不住什么。

“我们,能看见他们吗?”

我转头看向医生,眼睛胀胀的,估计是瞪得很大的缘故吧,可能我很惊恐。他说的不无道理,我现在已经不知道如何去思考了。我盯了他一会儿,又把头转回来了,垂着。我现在所知道的是,医生口中所说的看见,实则是理解,他的意思可能是,我们在跟我们无法理解的事物作斗争。在这种无法理解的范畴下,这可能是表现为,我们无法看见,无法听见,无法碰到,无法闻到,无法尝到的东西。

“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当时头非常疼痛,我只记得医生起开离开了一会儿,然而没一会儿又回来了,递给了我一杯茶,这次我喝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喝,但是我知道的是,这杯茶让我的头疼缓过来了。

“大夫,你到底还知道些什么?”我迫切的问道,此时我感觉我在几天之内已经不可能睡得着觉了,我必须知道一切。

“我接下来,可能会做些匪夷所思的事情。”

“能是什么事情?”

一个杯子从医馆的一条走廊里出来了,浮空的。我震惊的看着这一切,眼睛盯着杯子寻行着“他”的路际。他就这么稳稳当当的落在医生手心里,而医生面无表情。

“啊!”

我惊叫着,仰倒在地上,头上顷刻间湿透了,汗水浸润了头发,从额头上淌下来,我一把把汗水抹去,甩着手,不断发问:“这水是从哪来的?是从哪来的!”我冲着医生叫喊着,惊慌失措的四周看去,想抓到些什么东西。我当时慌了神,现在我知道,我当时只是想抓到逻辑,我想知道到底怎么回事。我叫喊着:“为什么这么暗?现在是白天还是晚上啊!”我看向医生,他还是面无表情。“现在是白天还是晚上?”我的眼神不断闪躲着,不知道在看些什么。我已经不相信了一起,世间的一切我都要看清,不然我会疯掉,我清楚的知道我会疯掉。突然房间里唯一点着的油灯灭了,整个空间瞬间堕入无垠的黑暗中。我一时直接搞不清楚我在什么上面躺着,我只知道我在躺着……我很庆幸当时我自己因为天生比较强大的心智没有因为巨大的恐惧感而晕眩,就算是堕入那样的心理环境里。因为我在还稍微有一点清醒的心智下,看到了更为震惊的一幕——他那一块儿地方突然亮了起来,光芒是闪烁的,是火焰的颜色,我看见了光,稍微冷静了一下,汗水沿着脸颊流下,我疑惑的像那边看去,只见他的一只手臂像端着什么东西,我打定心智向那儿看去,眯眼间,我看到了,火焰!

他手中握着火焰,浮空的,火球?

晕眩前最后的记忆画面是,医生从茶桌旁绕过来了,脸上带着慌张和关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