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嘉易这一夜的梦,有点辛苦。
开始是一场篮球赛。
他在场上一刻不停地奔跑、带球、过人、投篮……但不幸的是,永远都是徒劳,篮球像是怕入虎口的羊,怎么都不肯往筐里钻,“0”那个数字被生生焊死在计分器上。
而另一边,陈余的远投势如破竹,勇不可当,他无有争议地成为全场焦点,挫败的许嘉易干脆破罐子破摔,手上的球转了方向,朝陈余的背影狠狠砸去。
但就在那一刻,陈余突然从他的眼前消失了。
篮球落了空,坠到地面上骨碌碌转了好几个圈,球场随之崩解,取而代之为一片风中的荒原。
“陈余!陈余!”
许嘉易四顾茫然,没有陈余的身影,他焦急地呼喊起来,瑟瑟秋风中只有芒草簌簌,荒凉一片。
他无头苍蝇一般在一人多高的芒草地中狂奔,想找那个人回来,胜负未决,他不甘心。
是的,只是不甘心。
“陈余!陈余!”
他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只觉得用尽了毕生的力气,可还是一无所获,他没有找到陈余,连个遥远的背影都没有。
呼吸像是突然被扼住,许嘉易骤然睁眼,一时分不清是现实还是梦幻。
“包子油条豆腐脑、金瓜小米八宝粥……”随着外面传来的,扩音喇叭里无限次循环的叫卖声,许嘉易一点点回过神来。
他离开了家,现在正住在一家快捷酒店里。
意识终于回归到位,许嘉易不禁挠头苦笑,昨晚那一场梦,其辛苦与恐怖程度,比高考考场上做不完试卷也没差多少。
他晃晃悠悠地起了床,头微微发沉,还有些腰酸背痛。
小的时候没少生病,磨薄了身体底子,他只是看上去长得好,宽肩细腰,长腿高个,但其实身体并没有多么强壮,小小一个口腔溃疡翻来覆去,磋磨了他很多年。随着体质下降的还有适应能力,换个环境就怎么都睡不好。
许嘉易揉着酸胀的太阳穴去洗漱。
他从家里出来的时候太过潇洒,两手空空,除了手机什么都没带,于是只好用酒店配备的简易洗漱用品胡乱洗了脸,护肤霜也没有,在风气高的秋季,脸很快干得要皲裂一样。
不过人在洗完脸后总算彻底清醒了过来,他靠着床头思考,这一天该怎么安排。这是他请假的最后一天,明天就得回医院继续接受培训,时间宝贵,所以要好好利用。
先去诊所拿昨天代煎的中药,顺便当面同陈余打个招呼,说明一下自己今天就要搬过去和他同租,然后再一起吃顿饭,再然后去买日用品……
许嘉易如此计划着,预感自己这一天将会过得很充实,并且,很愉快。
说干就干,他火速下楼去早点铺吃了早餐,然后打车,直奔岐黄中医堂。
出乎意料的是,前一日还很安静的诊所大厅里突然挤了很多人,基本上都是头发花白的老人,两条队伍蜿蜒曲折,都快要顶出诊所大门。
许嘉易有些好奇,领药的时候问药房发药的工作人员:“今天怎么来了这么多人?”
工作人员说:“啊,是这样,我们中医堂新推出了一款秋冬季的滋补膏方,今天搞活动,买三赠一,另有5枚鸡蛋送,现在老年人都注重养生了,对膏方这类的保健产品有很大需求。”
“这样啊……谢谢。”
许嘉易不知道这家中医堂的老板是不是中医出身,他唯一能确定的是,这位中医堂的老板是个很懂经营的商人。
如此想着,人已经到了陈余诊室的门口,门口没有候诊的人,叫号显示屏上也没有号,他以为陈余现在没有病人,于是轻叩了两下门。
但是里面没有任何回应。
人没在?今天休息吗?
虽然昨天已经看了贴在诊室门口诊牌,但许嘉易还是不自信地又看了一遍确认,没错啊,今天是他出诊的日子。
恰好此时一位工作人员经过,许嘉易问:“你好,请问陈医生今天不在吗?”
工作人员说:“哦,陈医生上午去讲课了,他一般都会和复诊患者提前预约时间,您没有预约?还是初诊?”
许嘉易说:“我是他同学,今天过来拿药顺便和他打个招呼。他不在就算了,我今天不看病的。”
“好的。”工作人员微笑着走开了。
没有见到陈余的许嘉易有那么一丢丢失落,不过转念一想,不跟陈余提前打招呼,自己直接杀到他家,给他来个措手不及岂不更有意思?
许嘉易觉得这个想法很不错,生活需要惊喜,他就充当一次陈余生活中的惊喜吧。如此一想,嘴角再次不自觉地微微扬起。
他打车回了快捷酒店,先在酒店里喝了一袋中药,然后找了附近的一家大型超市购买生活必需品。
他还是第一次给自己买这类东西,从前都是管家和保姆替他打理,就连上大学时,也是管家冯叔一手操办,将一切都给他准备妥帖。
现在许嘉易只能自己“不辞劳苦”地置办一切,他仔细思索着一天的衣食住行所必须的东西,力争一次性买齐。
转到家纺区的时候,兜里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他掏出来一看,是个陌生号码,犹豫了片刻,还是接通了。
“喂,你好……”听筒那头传来一位年轻女性柔嫩的声音,似乎有些犹豫和胆怯,“你好”两个字后就没了下文。
“您好,请问您找哪位?”许嘉易以为对方打错了。
“嗯……你、是许嘉易吗?”
许嘉易怔了片刻,对方知道他的名字,看来不是打错,难道是他曾经的病号?
他如此猜测着,说到:“我是许嘉易,请问您是?”
“我是叶君宜……”
叶君宜?
许嘉易实在记不得自己的病号里有这么个人,索性问得更明白些,“您是我的患者吗?”
对方沉默了好几秒,才又开了口,“你不知道我是谁吗?昨天秦阿姨说你很想和我交朋友的。”
秦阿姨?
交朋友?
叶君宜?
姓叶……
许嘉易霍得反应过来,对方不是昨晚要和自己相亲的叶家小姐又是哪个?
“秦阿姨说你身体突然不舒服,所以昨晚没有来,我打这个电话其实也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问问你身体好点没有……”
许嘉易没有料到,经历了昨晚被放鸽子的难堪,这位叶家千金竟然还会主动给他来电话,他不得不佩服秦女士,都那样的局面了,愣是被她舌灿莲花地给圆了回来。
叶君宜给他来的这通电话,十有八九少不了秦女士在背后的撺掇,她就不怕自己摊了牌,彻底让叶家小姐下不来台?
然而事实是,他许嘉易还真就干不出那种“辣手摧花”的事来。
他没有跟电话那头的叶君宜说实情,自己所谓的病不过是口轻溃疡而已,他之所以没有去相亲,不是自己身体不舒服,而是他对她根本就没有任何兴趣。
倒也不单单是出于对母亲的叛逆心理。
其实不管是叶家小姐还是花家姑娘,他都不可能和她们谈情说爱。
他对女人没有冲动,从来没有,一次都没有过。
但他又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喜欢男人。
这个隐秘至极的问题至今困扰着他,问题迟迟没有答案,就像一扇门,没有了可以打开它的钥匙。
“没事了,谢谢你的关心。”许嘉易干巴巴地回了这样一句。
“哦,听秦阿姨说你是外科医生,是医生的话,更要照顾好自己呀,不然怎么救死扶伤呢?”
“嗯,谢谢。”
“那个……这是我的电话,不介意的话就存一下吧。”
“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