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十八,凌晨。
秋雨渐起。
远方彤云密布,雷声阵阵。
前路并不宁静。
凌昆仑躺在父子猎户家里的土炕之上,感受着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最后一丝宁静。
他轻轻抚摸着胸前的玉佩,脑海中再次想起了父亲。
印象中的父亲并不经常回家,作为族内最优秀的几位龙士,他总是有这样那样的任务在身。
有时他回家时一身血污,有时回家时酩酊大醉,有时累得双眼通红,有时他的身体甚至在微微颤抖。
凌昆仑急切地亲在做什么,每当他问起时,父亲总是会笑着对他说:“生活而已,昆仑,你暂时还不明白.”
这句话他听到过很多次。
少年心中运转筑灵诀,一丝丝红色的灵气从四面八方传来。
这些红色灵力顺着少年手臂之上的三处穴位涌动,红色的灵力如同藤蔓一般,顺着少年手臂疯长,而后隐匿在其肉体中,消失不见。
凌昆仑睁开眼,一点红芒在其眸中闪烁。
村子里鸡鸣声渐起,犬吠之声亦渐渐传开。
小小的村落之上已经有了叫卖之声。
凌昆仑走出屋外,呼吸着略带人间烟火的空气,心中恬静淡然。
“小兄弟你起来了?你昨天那酒是真的带劲,十几年了,从来没睡得这么沉.”
李勋的声音在耳边浮现,猎户进屋叫醒了尚在赖床的李安凡,三人用过了些早饭,收拾行装走出家门,向几里外的镇甸行去。
清晨,三人来到山脚之下的镇甸上。
相较于父子猎户栖身的小村子,镇甸自然更繁华一点。
小镇上有一家名为“振方”的镖局。
一行人来到了镖局门口,两座石狮子坐镇左右,煞是威风。
一杆镖旗立在门口,振方二字在镖旗上随风舞动,像是个店小二在招徕四方宾客。
镖局,也只是一种谋生的手段而已。
在见不得仙人的平民凡间,总还有着各种各样的帝王将相,贩夫走卒。
他们总是有着这样或者那样的需求,应运于此,诞生了种种三教九流的场所。
镖局,实际上就是专门为人保护财物或人身安全的机构。
镖局中分工明细,大掌柜、镖头、镖师、趟子手、杂役各人有各人要做的事情。
平日里运送货物倒也不是什么艰难事,自然不会引来多少江湖绿林人士的注意。
但是有些镖局做的就是为富商运送黄白之物的工作,只要一出镖局,总有各种各样的大盗关注。
这份工挣得也只是一个苦力钱。
镇甸上有一个杨员外,颇有家资,这一次请振方镖局的镖头押送一批货物给自己远嫁在严州城的女儿。
雷开明正嘱咐着手下清点行李,就远远看见背着大弓的三人。
“李兄,这一次要辛苦你了.”
雷开明对着李勋重重一抱拳。
“你这是说什么话?大家都一个村子玩大的,你有困难,我哪能见死不救呢?”
李勋笑着握拳,轻轻在雷开明胸膛上捶了一拳。
“这位是我在山中打猎时结识的少年朋友,凌昆仑.”
李勋向着雷开明介绍说,“小凡,你认识.”
“雷叔叔好!”
李安凡颇为兴奋的问候。
对十几岁的李安凡来说,能够跟着大人们外出长见识本就是一件让人感到兴奋的事情,何况这一次跟着众多镖局兄弟押镖。
这让李安凡那一颗少年的心立刻兴奋起来。
雷开明笑着向李安凡点点头,转而,带着一种兴味之色看向凌昆仑。
凌昆仑一袭淡蓝色衣衫,腰系玉带,眉宇之间自有一股少年英气。
雷开明见状,笑问道:“不知小兄弟使得是哪一路功夫,可否让在下见识一二?”
凌昆仑对凡间的功夫自小就很感兴趣,父亲时常从外界带来凡间武学大家的秘籍。
凌昆仑与凌轩辕从幼时起就对凡间功夫浸淫颇深。
父亲凌云一告诉他俩,虽然凡间武夫在灵力修炼上一窍不通,但是这些武学皆有博大精深的妙处,倘若能够悟出其中的道理,配以修士的至高修为,未尝不是另一条修行之路。
最近这几十年之内,一种不需要用到灵力的修行方式在不能修炼灵力的凡人之间传播开来,听说走此种修炼道路之人被称作武修,也不知威力如何。
凌昆仑深谙其理,父亲所留下的凡间武学,此刻都被他存放在自己的坤戒之中。
少年人自有少年人的朝气,这种切磋之事凌昆仑期待了许久。
少年听闻雷开明的言语,拦下了想要为自己说几句话的李勋,摆出一个普通的武学起手式,等待着雷开明的挑战。
镖头一看这起手式,立时没了亲自较量的兴趣。
这起手式是江湖上流传最广的仙龟手。
名字起的虽然响亮,拳势中却有九分守势,一分攻伐。
因为守势太多,再加上这么一个和乌龟有关的名字,所以小孩们一般称之为王八拳。
管你是什么品种的仙龟,民间但凡和乌龟二字产生联系的,好像总能被赋予王八的称呼。
李勋父子看到这里,心下无语。
凌昆仑本不是凡间习武之人,作为修行之人,即便是最基本的炼气少年,爆发出来的杀伤力也远远大于一个镖头。
本来二人对凌昆仑十分放心,对雷开明十分不放心,可当下一瞧见这王八拳的起手式,登时没了心气。
一身粗布衣物的雷开明看着眼前这个打出王八拳起手式的少年,看着他眼神中所爆发出来的那种期待,陷入了犹豫之中。
打吧,太跌面儿了。
自己押镖十几载,每天和自己老婆睡觉想的都是练武之事,让自己堂堂总镖头对付一个只会用王八拳的少年,未免太说不过去。
不打吧,看到那少年充满期待的神色,要是执意换别人来对付,又拂了自己从小玩到大的猎户头子朋友的面子。
天人交战了半天,雷开明使出自己少年时学过的一手金燕环掌。
这掌法是自己年少随父亲外出游历时,于一个落拓女道学来的。
虽然是女子的功夫,这一套掌法威力却不容小觑,掌力连绵不绝,用的是绵里藏针的路数。
等了半天,眼瞅着雷开明终于摆出了一手起手式,按捺不住的少年身形急速掠动,惊得镖院内薄薄的一层雾都没了生气。
凌昆仑一拳打出,竟然打出了破风声,不等雷开明的金燕环掌击出,一拳已经堪堪落到雷开明的面门上。
到底是押过十几年镖的总镖头,少年的拳意虽然凌厉,但是总归缺少实战的经验。
人的头颅远小于胸腹,躲避起来要容易得多。
雷开明压低身形,硬马如石间苍松般坚实。
雷开明有心向这只会王八拳的少年炫耀一二,硬马一扎,腰间使力,向后弯下身体上半部分,躲开这划破风声的一拳。
镖头要教训教训这一上来就瞄准自己头部进攻的无礼少年。
切磋之时,前几招总会互相有所谦让,这是习武之人切磋时的一种礼节。
这小子一上来就直接打头,不知道是哪里冒出来的野路子。
心里这么想着,雷开明立即右手撑地,从地面借力支起整个身体,也顾不得金燕环掌还是银燕环掌,腰上的力全集中在右手及臂,左腿飞起,就要一腿让凌昆仑领教厉害。
左腿行至半空,却突然停住了。
少年右腿的膝盖已经放在了他的脸上,只要他敢再动,这一膝击就可以轻而易举地击碎雷开明的鼻梁。
院落内的薄雾被两人的较量吹散了,正在收拾细软货物的几个小工也惊呆在原地。
两招之内,平日里教他们功夫的总镖头就败了。
尽管这个镖局从上到下也就八九个人,但总镖头好歹也押镖十几年,功夫对比起刚开始习武的毛头小子不知高明到哪里去。
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两招之内败在了院子里这个人畜无害的少年手里。
李安凡眼睛都看直了。
昨天夜里给自己骂的话都插不上一句的少年,居然还是个武学高手。
李勋也呆呆地看着眼前这一幕,修行之人与习武之人在初始时差别并不大,以凌昆仑这炼气级别的实力,竟然如此轻易地就制服了总镖头。
而且看样子,这少年并未使用什么灵力,只是单纯的肉体技巧。
台阶上一位正在吃果子的老头,见状大笑道:“雷开明,你羞也不羞?让这毛都未长齐小子两招给揍趴下了.”
老头说话声音甚是尖刻,嗓子里的浓痰仿佛随时能把他给卡死。
雷开明站起身,拍拍自己身上的土,心里大大的郁闷。
“仙龟手什么时候有了膝击这一招了?不应该啊.”
心里头这么想着,面子上的功夫还要过得去。
雷开明尴尬地咧了咧嘴,对着凌昆仑说道:“小兄弟这一手仙龟手实在令人叫绝,老夫躲闪不及,这还真是英雄出少年.”
“你有什么躲闪不及的?明明就没闪开,还在那兀自骗人!”
台阶上的老头不满的嘟囔着,旋即又狠狠地咬了一口手里的果子。
凌昆仑也没有想到自己灵机一动想出来的这一手有这种妙处,对雷开明一拱拳,说道:“小子知道您是故意让着我的,后生晚辈下手没有个轻重,刚刚那一手也只是随意为之,万望镖头不要见怪.”
雷开明没想到这少年赢了切磋还如此的平心静气,不仅如此,居然还给自己台阶下,当即大喜,冲着台阶上的老头嚷嚷道:“还看戏?再看把你眼珠子挖出来,赶紧招待这几位!”
雷开明晃动着手腕,监督着一旁小工的工作,心里头满是郁闷:“这小子究竟什么来路,出招居然如此老练狠辣?今儿算是丢了个大人.”
老头瞥了一眼雷开明,又冲着凌昆仑笑了笑,三两下吃掉手中的果子,擦了擦手,笑吟吟地走上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