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乎,陈河就这样踏上了突如其来的捉鬼之路。

明昭报了一个地址,这地方不在市区,从鸿鹄天开车出来,车程要一个小时。

陈河握着方向盘,从后视镜里望了眼坐在后座上的明昭,玩笑道:“那日你追飓风,今日又去捉妖,明家业务很广啊。”

明昭转头:“你在套我话?”

陈河心虚地没吭声。

明昭倒是不在乎这些:“明家的业务不赚钱,让我们听从的是家训,是族规。阻止异术肆虐是明家里骨子带着的东西,所以明家找了我,只要我不死,就永远会为这族规工作。”

她红唇微弯:“只不过明家忘了一点,我从来就不是明家的骨头,现在为他们工作只是为了打磨时间,顺便看看能不能顺藤摸瓜,找到我想要的东西。”

"你想要什么?”

明昭:“我想死。”

陈河愣住。

明昭饶有趣味地盯着他的反应:“找到奇石城,一切就会有结果。”

“你说的明连山,他难道没有办法,他不是明家的人?”

明昭挑眉:“哦,你说那个老头,他失踪了,那天我醒来以后他就不见了,到现在也没出现。”

“你不担心?“

明昭莫名其妙:“为什么要担心?他肯定有自己要去做的事情吧,况且没他管着,我也乐得轻松,不会有人管我出去多久,也不会管我到底做了什么事情。”

陈河:“那你捉鬼呢?按照你话中所说,也是跟明家有关系?”

明昭的眼睛有一瞬的愣神,似乎在这一瞬间想到了很多很多事情。

+ +

时间回到她十八岁那年的冬天。

中原下雪了,万物都看不清轮廓。

雪尘落在沿路的枝桠上,枝桠最后终于不堪重负,低下头去,留下两声噗噗。

绒绒的雪上印着两串清晰的马蹄印,明昭驾着她最心爱的马驹在雪地驱驰,鹅毛大雪倾覆,很快遮掩住足迹。

“女公子,等下余侯见了你,必是高兴都来不及呢。”跟在她身后的是她的丫鬟阿芘,阿芘骑着的马比明昭的稍矮些,两侧挂着包袱。

快要大年三十,明昭早早从福龄山赶回,但还是因这突如其来的雪,耽误了好几日脚程,不过好在紧赶慢赶,总算是能赶上年夜,想到马上就要见到一年未见的父亲母亲,明昭的心中忍不住雀跃起来。

明昭拂落脸上的雪糁,笑道:“哥哥前段时间给我递信,说是今年也回丹州来,带着我的漂亮阿嫂,阿嫂刚查出了身孕,过不了多久我就要当姨母了。阿芘,还要多久到丹州?”

阿芘感叹了一句:“小余侯也要有孩子了吗,真快啊,感觉前几年还是个孩子呢。”

话罢,从怀里掏出地图看了看,“虽然四周看不大清楚,可按照道理,应该是快要到了。”

这话落下不久,天空中骤然起了一道疾风,带着雪片呼啸着冲来。薄暮时分,天色本就一片昏暗,湿雪与浮尘灰沙借着风在上面疾走,仿若扑火的蛾子一般铺天盖地从苍穹尽头落下,压的人几乎要喘不上气。

寒凛冽走石飞沙,阴云黯淡闭日华。

他们顶着风往前走,马儿不安地发出两声啼鸣,呼出的热气化作白雾,很快消失在空气里。

丹州在这硕大的灰色帷幕中终于露出了浅浅一角。

“女公子!到了!”阿芘眼尖,一下子发现了丹州的城墙。

明昭顺着她指的方向往前看去,丹州在这灰蒙蒙的天地间,好似一只趴伏着的巨兽,此时,似乎正静静沉睡着。

奇怪的,明昭的心情并没有因为见到自己熟悉的家而放松多少,她抿唇不语,攥紧了马绳,催使着马儿向前赶去。

丹州看似很远,但很快就显现出了它的全貌。

“这……公子,余侯他……”阿芘在明昭身后惊呼了一声,身子摇晃了一下,几约要从马上栽过去。

入目的景象深深刺痛了明昭。

数不清的尸体堆垒成遮天蔽日的高墙,鲜血从尸山上蔓延开来,在雪地里形成沟壑。累累白骨是这苍茫尸山画卷的笔墨,刀片儿的雪从上方落下,寂静中,整耳欲聋。

丹州的旌旗,正插在尸堆中的一处,尾端浸在鲜红的雪水中。

——呜轧

一声号角响起,仿若悲鸣。

明昭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城头,上面吊着的是她父亲母亲的头颅。她翻身下马,提着长枪向丹州城门奔去。

父亲,母亲……对,还有哥哥,嫂嫂!

雪钻进她的衣领里,寒风吹的她的手和脸都麻了,明昭却浑然不知。

“公子别去,小心危险!“阿芘明明腿都软了,但还是跟着明昭往前跑去。

丹州的城门大开着,阒无人声,无数的老残伏趴在城门上,呼吸的最后一秒都在阻止敌人破开城门。

明昭拨开那些人,终于看见了熟悉的人——他的哥哥,跪在路中间,手里握着的是他的枪。

明昭跌跌撞撞地跑过去,跌跪在了兄长面前。哥哥的尸身早已冷了,身上积着薄薄的雪。一把刀穿过他的腹部,刀身寒光被大雪泯没。

“哥!”

丹州,举城遭屠,无一幸免。

嘚嘚马蹄声从街的那头传来,张狂的笑声刺耳。明昭含泪抬头,看见袁骞策马奔来,大刀被他拿在手上,刀尖尚还滴着血。

袁骞狞笑着:“余氏不过区区如此,以为和江东结盟便有好下场,还不是成为我袁某人的刀下亡魂。”

明昭颤抖地拿起枪,从地上踉跄地爬起来——在雪地上跪了会儿,腿早已麻了。

“我嫂嫂呢?”

“哼,一城女眷被偷偷送出城,我已派人去追了。”袁骞不以为意,“你们马上就会再见了。”

话罢,一夹马肚,提刀砍来。

明昭躲过,握枪直捅心门。袁骞惊呼一声,后仰躲过,翻身下马再次迎击。

明昭的心里满是恨意,就算是把面前之人千刀万剐都难以解其心中之恨,枪法也愈加凶猛,充满杀机。

袁骞被她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战法打得步步后退:“没想到余家的女儿朗如此凶猛,不如从了我?”

明昭气涌如山,抬腿直踹,见袁骞后避的瞬间,抬手直戳他命门。

谁料袁骞却蓦得顿住,伸手直接握住明昭的枪,手腕一震,枪就被夺了过去。

明昭骇然,可还来不及反应,袁骞便调转了枪反刺了回来。

“休伤我家公子!”

袁骞被一个人一扑,枪便歪了,擦过了明昭的衣片,横刺了过去。男人大怒,右手抬刀便砍了下去。

明昭痛哭道:“不!”

刀落之处,血肉横飞。阿芘软软的身子砰得倒在了地上,头颅滚落在几米远处,眼睛尚还睁着。

“我杀了你!!!”明昭内心早已没了思量,拿了一块砖就往前扑去。

——噗呲

好痛……明昭低下头,睹见自己的枪捅穿了自己的左胸口,袁骞抬起手,把她定在了墙上。

“呵,跟你哥哥一样倔。”

袁骞握着他的刀走到了她兄长的边上,扬手砍下了他的头颅和四肢。

“不……不!”明昭无力地喃喃着,用尽力气想要拔出胸口的那杆枪,“求求你,不要……”

然而她的反抗终只是无用,袁骞做完这些重新翻身上马,马蹄撒开,踏在尸身上,离开了丹州城。

雪下得好大。

她觉得冷,大约是要死了。

丹州收入袁氏囊中,余氏的脊梁被生生折断,碎得如此难堪。

天地变换,丹州城盖上了雪被,她最后看了一眼丹州,视野渐渐模糊,只剩下白光。

阴阳之际,万物之声都清晰可闻。

跫音也因此格外显眼,等等……跫音?

她费力地转了转眼珠,望向走到她身前的那个人。

好亮,看不清脸……

“与汝,可报屠之恨,汝愿之乎?”

那个人这样说。

“……什么?”

那个人又重复了一遍,话语中带着蛊惑人心的魔力。

明昭想到了自己的兄长,父母,阿芘,丹州的百姓,还有自己生死不明的嫂嫂。

她长长的睫毛垂了下去,像是不堪重负的双翼。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