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宴当晚,府内花灯溢目,彩缦缈丽,曲桥湖亭之内正唱五女拜寿,各路宾客纷至,高朋满座。

石烁挟着夫人正坐高堂。世子石延亦于外厅招呼来客,寒影与一众江湖流客掩座于西侧。

身旁挨座着青衫男子,摇扇笑曰,“这位公子是何门派呢?”

寒影本想说无门无派,但却佯道,“朽木派。”

“在下孤闻。不曾听说这个门派。”男子寻思不解。

“小门小派。”寒意瞥说。

“哦,原来如此,不过能坐在这儿,皆不会简单。”他兀自点头小声道。

“那敢问阁下是何门派?”寒影随便问起。

他咯咯笑道,“在下,崇山派。”

“哦,敬仰!敬仰!”寒影面是附和一笑,暗地注视着周围动静,她势必要在今晚行动,拿到东西。

岂知男子却喋喋不休,反而凑近道,“阁下,也知我派之事吗?”

“虽不知详,但阁下说了在座的都不简单,那想必阁下也定有过人之处。”寒影点头表情恭维,本不想再尴尬闲聊下去,望见那灰色身影,忽而招呼身旁男子道,“阁下,知不知道那个人?”

“哪个啊?”男子定睛一看,“哦,他呀,不知道。”

寒影不由瞥眉嘲笑道,“看阁下表情绝对知道那人,只是害怕不敢说而已。”

“哪有,他不就是,算了,出门在外少惹是非。”男子黯然坐定,也不与寒影再交谈。

寒影执着筷子放下又拿起,心思全然不在,人声鼎沸,却忽而噤声,每个人都侧目于那个最后赶来的盔甲男子,神色凛然。

石烁那锐利的目光此刻变的仁慈,那男子欲跪地叩拜,石烁更是上前牵起他的手。

“这谁啊?”寒影随口一问。

“少将军石榕啊。”自是他人作答。

端看石榕,不由与情报函上的文字对照起来到是颇有一些偏差,什么年方十二,少不更事,人家明明就是青春正盛,开疆拓土的气概少年。

寒影不免摇头,到令身边男子疑惑起来,他忍不住发问,“公子,为何突然叹气?”

“可惜呀,今日的偏爱,以后皆是负担!”寒影一挑筷子,示意那头,却见面色冷淡的石衍端坐一侧连下数杯闷酒。

“公子,也是明白人呢。自古幺儿多盛宠。”那男子亦是自饮一杯。

筵席过半,寒影觉得沉闷,饶是搁下筷子,出了内堂,来到湖边看那水中浮灯,一盏一盏映透粼粼流光,她手里转着一枝柳条,暗忖道,“诶也不知道何时能…”

“玉公子。”却是小慧恬笑出现。

寒影立时压低声线,“原是小慧姐姐!”

“你怎么在外头呢?”小慧笑道。

“里头有点吵,小生,也不喜酒,就出来透透气,夜晚侯府的景色别有一番韵味。”寒影又道,“小慧姐姐,怎么没有陪在小郡主身边?”

“郡主正和少将军叙谈,我正好得空出来,去为郡主拿件褂子。”小慧如是道。

“那…不若在下陪姐姐一起去取。”寒影转身欲挽上她的手臂,却而尴尬作罢差点露馅,小慧只掩鼻一笑。

寒影低头跟在她身后,一路上交谈甚欢。寒影觉出,小慧亦是个善良的女子,因而善良的人最易下手。

她抓住时机,只上前往她肩处一拍,她回首,颈侧一顿,只是无力的倒入寒影肩头,遂将她拖入身后耳房。再开门时,寒影已换上了她的衣裳装扮。

一路过人,全然以为是小慧,寒影凭着方位图兜转入南苑,今晚的值守主力全在客堂。

临近她只是低声对着那个侍卫道,“更深露重,夫人让我为小郡主与她拿两件褂子。”

执夜的侍女领着她在门口等待,自个反身入内,寒影却悄然跟近,那侍女发觉后欲发问,顷刻只觉眼前一黑。

寒影推开内屋边窗,翻身进入一个庭院,翻过这个庭院的高墙,便是石烁的书房,也不知道那玉玦藏于哪里。

她拿上一盏油灯,照着翻找起来,屋外依稀有人影停留,她即刻吹灭油灯。借着屋外微光,依稀能辨。

四下翻找,不过是些文书字画,就算是玉佩也不是她找的那块。

依照情报上说的十有八九在书房,难道又有偏差。她又挨着墙壁排摸,终在一幅画下发现一个壁龛,打开暗阁,拿出一只木匣。

眼波一转,拔下发间钗子,往那锁芯一拨一拧,只见一枚圆形玉玦,与以往的那两块一样,借着微光玉璧全然赤红如丹,透出一丝诡异的妖红。

寒影收起玉玦,翻窗而出,隔壁亦是动静阵阵,那侍卫早已察觉,她也没有打算再在府中逗留,而是掩入南墙,不下就跃了上去,飞墙而出。

冷月如倾,她呼得一口清凉之气,抬眼之际,无法忽略一抹黑影立于中宵月下,离她十来步,她遥看,深置一气,是敌非友无非一场较量。

只是来人没有给她这个机会,眨眼就近她跟前,不及出手,就被连击三掌分别打中腰腹肩要害,趔趄几步,扶肩忍痛竟不由吐出一口血来。

她慌神,从未遇到过这样的高手,竟然丝毫没有出手的余地,不能恋战,她即刻甩出火磷丸,反身夺路而逃,竟然一头撞入那人跟前。

脖子被扼住,也罢!她好似死心了,面对这样的顶尖高手,她逃不了的,真是天欲绝人之路。

晨曦一束幽寒冷光从窗隙门缝里透折,她忽的一惊,竟然坐在一张椅子上,两道铁镣缠绕着周身,笨重又可怖。

无从知晓这是何处,望向身前那一只火焰烧灼的火盆,唯一确信的是自己还活着。

少顷间,咯吱之声入耳,黑影临近,她察觉是昨晚那个高手,亦不动声色的继续昏迷。

“既然醒了,何必再装。”那跟前的声音,惹她一惊,是她熟悉的,“杜银月。”她心中默念,眼睛瞬的一迸。

“星宿阁幽天主事,不知该怎么称呼你,寒影,碧瑶,玉浔,抑或青寒?这一个个名字背后,又是多少罪孽重复,这副无辜皮囊之下俨然是个妖女?”他抖开她的底细,而她也确信落入了黑羽卫之手,棘手的事接踵而至。

她垂眼发怵不知如何作答,默无声息,眼下是最坏的处境,他没有即刻杀她,无非是要对她刑讯逼供,她许久才从缄默中开口,还是胡诌一句,“想不到你看着一身正气,却真的是黑羽卫。”

他斜过身,投来清澈一笑,好似旧友重逢,“那我暂且叫你寒影吧,琬国一别,也有月余,想不到我们很快又成了对手。”

“岂敢为对手,阁下此番,不只是与我叙旧感怀的,有什么事你就直说吧,不用拐弯抹角的贬低我了,阁下那身手我还真不是对手。只是黑羽的名声在外,所到之处风声鹤唳草木皆兵,或许我们彼此彼此!”寒影撇嘴苦笑,想起琬国那不快的相遇来,她好似很容易招惹到那些隐匿的高手。

他在她对面的那把椅子上落坐,目含清辉之光,“那眼下,确实有一个小忙需要寒影姑娘相帮了。”语调客气又恳切,好似她可以拒绝的样子。

“什么事,黑羽卫大人,让您还要费这心思。”铁链狰狞,身间伤痛隐隐,她有拒绝的余地吗。

他起身绕到她身后,双手掌于椅扶之上,“弃恶自新,助我们一臂之力如何。”

“我有资格加入黑羽吗?”寒影故作不识好歹,绕是懵道。

他却淡而一笑,“嗯,可以,姑娘良心未泯,天姿虽则一般,但个性如狸子幸有一些狡诈,入这一行七八分勉强算够。”

“所以阁下,才没有即刻杀我吗?”寒影有些哭笑不得。

“那晚下属来报,被你打伤的两人已经死了。”他叹声,转置她身前,“原本我在那里是有安排的,被你打草惊蛇坏了好事,他们也就被人灭口了。”

“他们是什么人,我只以为他们是凶残的盗匪。”寒影想起店铺的那两人来。

“前朝余孽,妄想复国。”他重新坐于椅子上,伸手从火盆里捡起一根烧着的枯枝。

定神看着那一小簇火苗慢慢将枯枝吞噬,“你逆风执炬,必有烧手之患。知白守黑者,往往如履薄冰,如临深渊的日子也不好过吧。星宿日渐颠覆, 我想要你为我们获取星宿阁一众的情报。”

“但我所能触及只是微末,恐怕无法取得你想要的东西。”火焰烧灼的热气辐在脸颊。

她的眼前恍然都是火红色,满眼倒塌于火海的楼台以及蔓延的血河,狰狞可怖的死状,他们都不是人,而是她们手起刀落的猎物,此刻皆是地府的亡魂。

他将枯枝丢入火盆,往椅背一靠,更冲她深邃一笑,“有人确信你可以。”

他抬手一拍,幽暗里步入一人,红唇微抿,柳眉微颦,“寒影,他们是唯一可以对抗星宿的势力,他们的背后是……”

“你这样是背叛,背叛会被处以极刑。”寒影没料到彦微微早已身在其中,难怪杜银月如此对她了解,“微微,与虎谋皮,无异于饮鸠止渴。你不会傻到认为黑羽仁慈到专门救人于水火吧。”

“可你知道彦云是怎么死的吗?很快我们也会被他们那样处置,难道你想坐以待毙吗?何不趁着这个机会彻底告别那个鬼地方。”彦微微神情变得痛苦,她早就恨透了那里的一切。

“所以你向他们出卖了我,拉我一起下水。若是拒绝,后果不堪设想对吗?”寒影犹感痛心,她们始终太过渺小,到哪里都身不由己,星宿阁也好,黑羽也罢,都不是善茬。

她沉思片刻,便对着那人回道,“横竖都是要死的。好,我答应阁下。”

彦微微心中暗喜,看向杜银月,只见他轻挥起手,她便会意退了出去。

“为表我们双方的诚意,寒影姑娘需要服下这特制的丹药。”他起身从袖中拿出一支红色瓷瓶。

“以便你们好控制我吧。”寒影又怎么不识这些伎俩,苦笑道,“既然是双方的诚意,那你们呢?”

“我把这块玉玦归还于你,这样你也好去交差。”他将昨夜她拿到的那块玉玦晃在她面前。

“大人的无本买卖做的真让人心服口服。”她眼波含泪,却是一笑,“那我从何处拿到这毒丸的解药。”

“介时自会联络你。”他打开缠在她身上的锁链,她如释重负,交臂抚着肩上的伤,咬牙持立,指尖一晃拿过他手里的那两样东西,“这药几天发作。”

“四十九日发作一次,只是千万不要让你的手臂呈了黑色,不然毒气攻心,解药也没有办法。”他提醒道,撇手示意她吞下那药丸。

她这个在他眼中作恶多端的妖女,唯这种方式才控制得了吧。她拧落盖子,仰头将那瓷瓶倒入口中,亦将那颗药丸一咽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