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海小棠的来电
在橙色夕阳的奋力拥抱下，海岛市仍旧是那座幸福的城市。
唯独我是一名局外人，喧嚣的世界与我而言，并没有劳什子关联。
我在这座毗邻蓝色大海的城市中居无定所，像一只游荡的鬼，每天穿梭在街头巷尾。
到今天已经有整整一年之久。
每一个到此吹过海风的人，都不会记得空气中苦咸的气息，他们向往着的是海的自由，心的辽阔，以及灵魂惬意的欢乐。
只有我是个愚人，从踏上这片湿潮土地的第一步开始，回忆便化作了澎湃的浪，肆无忌惮地砸在我本就敏感脆弱的心上，一遍又一遍，一天又一天。
在花好月圆的夜色里，在漆黑如墨的房子里，我听着砰訇的海水发出可怖的怒吼，辗转反侧，彻夜难眠。
那个名字，那道倩影，以及那眸光中闪烁着的绝望的火，让我在深夜里痛苦到窒息。
泪水还是海水，我分不清了；究竟是躺在床上还是飘在洋流中，我也看不真切。
正如此时此刻，哪怕周围的人用异样的眼光紧紧的盯在我身上，我也不在乎。
“你看那人，神经病吧？”
“谁说不是呢，突然冲着我哭，把我吓一跳。”
“快走快走，离他远点。”
“爸爸我害怕！”
我完全可以听到周围的窃窃私语。
我也能感觉到两行沟渠在我的脸上开辟，不知名的水在其间哗啦啦的奔腾流跑。
“妈妈，这个人好可怜呀，你能不能给她点钱？”
恍惚中，一句脆生生的话语在我的耳畔响起。
我并不确定这是对我说的还是如何，不过管他呢，我根本不在乎。
但很快，声音的主人就给了我答案。
一只白色莲藕一样的小手伸到了我的跟前，我抬起头，在朦胧的泪眼里，是个小女孩，后脑勺带着俩羊角辫儿。
“给你的，大哥哥，妈妈说男子汉大丈夫，不可以随便哭鼻子的。”
她像拆礼物般迅速张开手，一张十元的钱出现在我的眼前。
我随手抹了把脸，扭过了头，不去看她。
她澄澈的眼睛犹如淙淙溪水，让我的心止不住的颤抖。
可是小女孩并没有看出我表现出的拒绝，不由分说的把这十块钱塞到了我手中玩偶的头饰上。
是的，我现在的工作是在商场兼职人形玩偶。
我蹲在商场的侧门口，手里抱着玩偶的头，任性的哭，这才吸引了许多目光。
我回头看向她的眼睛里，只有怜悯的意味，没有嘲弄的神情。
我真想扇自已一巴掌，一个苍白的小孩子能有什么坏心思？他们是世界上最纯洁的天使，善良的心对他们来说像可爱的翅膀一样，是最基础的配置；我却把她想成了坏小孩，看我笑话的坏小孩。
她并没有离去，反而对着我加油打气、眉飞色舞：“加油哦哥哥！不管遇到什么困难，都不能放弃，坚持就是胜利，奥利给！”
不知何时起，没有人关心我，已经很久很久了。
而现在我感受到了久违的温暖。
我并没有解释什么，或许在孩子的眼中，一名二十多岁扮着玩偶的青年也会因为生活的重担、拮据的金钱而埋头痛哭，也可能在她的世界中认为，有了零花钱的小孩就是世界上最开心的人，那当然不会哭鼻子啦。
总之，我感激她。
“谢谢你，小朋友。”我站起身，把玩偶头安置在了我的头上，给她表演了一段滑稽的舞蹈动作，逗得她哈哈大笑。
很快就又有几个小孩来围着我，我也在不经意中，看到了小女孩身后的妈妈。
只是她的眼睛里似乎有些忧伤。
……
暮色开始变得沉重，粘稠的街道也开始变得有些清新。
我交托好了玩偶之后，轻轻拍了拍这个白色可爱人偶身上的灰尘，看着它憨态可掬、古灵精怪的大圆脸，我又想起了那个小女孩。
继而想到了她澄澈的眼睛，又联想到了曾经的那个女孩。
她也有一双同样的眼眸，可我却亲手把这个清灵的眼神给毁了，总是让浓郁的水雾充满其中。
我恨自已是个没用的废物，也恨这个不公平的社会！
我用力摇头，清空了杂乱的思绪，捏着手里的十块钱，紧了紧身上的外衣，消失在了呼啸的风中。
很快，我就来到了一个面馆，由于经常来这里吃饭，刚进门就被老板认了出来，他笑着问：“老样子？”
我点点头，“对，不过今天加根肠。”
“好嘞。”他招呼了一声，进去了厨房，开始忙碌起来。
这是我最喜欢来的地方，食客很少，位置也不是在商业区中心，但是大叔做的拉面绝对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面之一。
最重要的是，这里价格便宜，大碗儿拉面只要9块钱。
对于穷困潦倒，几乎要付不起房租的我来说，这就是天堂。
很快，面就端了上来。
热气升腾，青白面汤，红油辣子，还有一根极有食欲的香肠，让我不禁食指大动，胃口大开。
我不顾吃相难看，直接狼吞虎咽起来。
因为干饭是我现阶段为数不多的快乐。
正当我解决完桌子上的美味后，刚欲起身结账，眼睛却瞟到了桌子上来电的手机。
上面显示：海小棠。
我顿时如遭雷击，心也狂颤不止。
这是我心心念念的人！这是我日夜思念的名字！这是我每天活在痛苦和悔恨中的对象！
我简直不敢相信，居然能接到她的电话。
紧接着就有无穷尽的悲哀攫住了我的心。
一股情难自制的悲伤猛然间直冲天灵盖，我只觉得鼻子发酸喉咙发苦，再难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颤抖地愣在原地。
可是这通电话我必须要接，哪怕下一秒就世界末日，哪怕接了就会原地去世，我也一定要接。
我用尽全力深吸了一口气，按下了接听键。
对面却是沉默不语，让我魂牵梦萦的声音没有出现，似乎正如梦中遥远的那个午岸，正一点一点淡离出我的身边。
我想要开口，但却做不到，难言的心酸和愧疚紧紧钳住了我的嘴巴，我甚至不能说出一个字。
或许另一端的她感受到了我的情绪，曾经陪伴我三年之久的声音从梦里闪现到了耳边：
“陈艾，我出狱了。”
我如坠冰窟，一瞬间失去了所有的力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