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南疆的一个春天,春风刚稳住脚,披着云纱霞衣,揉碎手中滋润,撒下一片凉柔酥雨浸染万物,寒山冷川破开点点翠嫩鲜红,娇艳欲滴,随风飘去,蔓延在天地之间……

那天,晨风微冷,晨阳破云而散,是从未见过的热烈和新亮。

须发全白、身着灰白衣衫的刘念石站在一棵高大的白兰树下,静静地看着眼前的两个苗人将十五个孩子分别捆绑在三棵树上,十五个孩童有男有女,最大的十岁,最小的五岁,他们皮肤青黑,像是被某种染料浸染过。他们口中皆被塞了粗布,恐惧只能从眼中奔夺而出。

那一男一女穿着以粉紫为主的苗人衣饰,佩戴得有精巧的银饰,说明其在苗人中享有较高地位。

两人将孩童捆绑好,朝刘念石点头示意,刘念石点头,三人随即转身离开,留下身后无声嘶吼的孩童。

绳子太过粗硬,又绑得太紧,挣扎过多只会徒增皮肉之苦,几个孩童难忍疼痛,只能安分下来,等待着锁拷命运的铁链出现。

尽管在幽暗深山中生活了五年,他们仍旧没有习惯那种随时会堕入地狱的恐惧。

不久之后,一团浓雾从地上飘散而出,白中带青,青中透黑,阴冷浸骨,森气窒息,如在鬼狱。

浓雾将山谷完全笼罩,五步之内看不见任何事物,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浓雾,一帮孩童不顾疼痛又挣扎起来,喉咙里冲出四分五裂的绝望,像掉进花苞里的蜜蜂发出的低嗡声。

不久,所有人逐个昏了过去,林中静得可怕,连风也只能小心翼翼地穿过,生怕惊动了什么东西。

... ...

距此三公里之外的青山客道上,柳山明骑着马走在马车一旁,观赏着周遭山川景色,心中爽畅无比,南疆山川果然比中原和北疆的秀气许多,也更加滋养人。

转眼间,他望见远处山崖上的一处粉嫩花丛,欣喜之际不忘呼唤马车里的妻子观看。

“青竹。”

一双玉手撩起车帘,紧接着,一张温秀的面容探出窗来,眉眼闪动如梨花含放,神情柔而不娇,气质却如坚竹一般毅直,语气稳而不作。

“怎么了?”

“你看。”柳山明温柔一笑,指向远处的山崖,他知道她喜欢花。

莫青竹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到了那一丛粉嫩,心中动容,感叹道:“真美,也不知是什么花。”

“要是喜欢,我派人过去看看,给你摘回来,如何?”

莫青竹被他的话语逗笑,但她知道,若她想要,他一定会给她。

“不用了,赤雪山上的花儿够多了,我都看不过来了。”

柳山明看了一眼花丛,似为不舍,“那行,若路上再有别的什么花,我再叫你。”

眼前的男人变得越发天真烂漫了,她没有放下帘子,而是靠在窗前望向远山,不知不觉,神色染上了忧色。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柳山明问。

春风微冷,莫青竹不禁一颤,“山明,我有些后悔把墨儿带回来了,我怕她受不住这一路的折腾。”

柳山明沉思片刻,心中酸涩,叹道:“孩子既然想回家,就让她回来看看吧,毕竟七年了,她一次没回来过。”

诸多愁苦一涌而出,两人眼中皆充盈着忧愁,刚才的欣喜全然消散。

“墨儿呢,睡着了吗?”柳山明又问。

莫青竹扭头看了车内,“嗯,和木儿都睡好一会儿了。”

柳苏木伸手过去握住妻子的手,安慰道:“放心,我一定会治好墨儿,不会让她有事的。”

......

山谷中,浓雾已散,阳光撒射进来,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萦绕在林中。被绑在树上的十五个孩童软趴趴地挂在树上,耷拉着脑袋,似是断了气。仔细看去,他们黝黑发青的皮肤上竟出现了无数个大大小小的血窟窿,还流着黄褐色的脓水,那气味正是由此而来。

林中一片清明,风声畅快许多,鸟儿飞来鸣叫,虫子在草叶间蹦跳,鸟语花香,祥和热闹。

刘念石带着那一男一女再次出现,他扫了一眼树上的孩童,眉头越发紧挤,上前几步,伸出手依次在每个孩童的鼻尖处试探。

不行……不行……这个也不行……不行……不行……还是不行……

他心中暗自悲叹,看着最后一个未试的孩童,心中已没了期待,伸出的手悬在半空,然而片刻后,他还是把手伸了出去。

结果大失所望,所有孩童都没能活下来,刘念石心中愈加悲愁,背影落寞万千。

“还是没成吗……”

他自言自语,眼中泪光闪动,垂眸一遮,漠然转身离去,一男一女随后将孩童从树上解开,再用绳子依次把他们的手或脚绑起来,穿成一串人链拖进了背后崖壁上的洞穴里。

进到洞中,两人又从各自的腰间拿出一个瓶子,往死去的孩童尸体上倒出许多红色小虫,虫子迅速从血窟窿钻进孩童的体内,很快,有几具尸体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啃食完,露出森森白骨。虫子爬出体外时,个头变大不少,男子迅速将一只变大的虫子引装进另外的瓶子里,一切完成后,两人离开了,似乎对此习以为常。

洞中,窸窸窣窣的啃食声如同恶鬼一般低吟。

灵魂摆渡在地狱边缘,彼岸花河流诡媚无比,却不及人间四季更替。满怀遗憾,不甘死去,执念化作生念,将灵魂拉回了人间。

阿野费力睁开双眼,身上的剧痛让她忽略了恐惧,她想起身,却发现身体痛得动弹不了,可当看见一片密密麻麻朝自已爬来的虫子时,她倏地弹跳坐起,双腿蹬踢着往后退去。

好在,虫子没有离开那些尸体的想法,她才得以喘息。

看着眼前被啃食成一滩烂肉的尸体,阿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才发现自已身上有无数个大大小小的血窟窿,这些伤口正在收紧愈合,疼痒无比,她不敢去挠,只能忍着。

来不及多想,她拖着满身伤痕跌跌撞撞走出山洞,外面天空明媚清澈,阳光让她感到眩晕,她稳住脚步,从地上捡了根木棍撑着,朝树林外走去。

她不知道自已身在何处,但为了防止碰见刚才那三人,她只好中途换了道,向一处无路的野杏林走去。

杏花簌簌,春风拥着芬芳,柔柔的扑在人的脸庞,似在安慰。

阿野不知道自已走了多久,也不知道还能坚持多久,她想停下来休息,可每次她都对自已说再坚持一下,再走远一点,再走远一点。

……

血狼谷中,一位身着红紫衣饰的苗疆少年正在一棵桃树上悠悠而坐,他身上佩戴的银饰只有一颗尖叶形的耳环和一支弯月形的银项,长发齐肩,后用刺绣精美的条布绑扎,额上碎发遮挡住他微蹙的眉眼,即使闭上双眼,也能看出其中隐藏着几分忧郁。

他叫与枫生,十五岁,是这血狼谷中的祭司之一,他已在这里等了一上午,往更久了说,他已经等了五年。

杏花飘落在他脸上,引起一丝微痒,他不由得睁开双眼,暗叹一声,于此同时,树下有人唤道:“少祭司。”

是先前的那一男一女,他们向与枫生躬身行礼。

与枫生没去看他们,也没问如何,从他们唤他的语气来看,这次的结果肯定如以前一样,依旧没人能活下来,他只能再等五年了,又或许是十年、十五年、二十年......

尽管与枫生没问,树下的两人还是如实禀明了情况,“带去的十五个孩童全死了,尸体已经处理,刘道长回了屋舍。”

“嗯,辛苦你们了。”

树下的两人散礼离去,与枫生坐起,看着远处深邃的青山,痴愣片刻后跳下树来,花瓣散落风中,同他一起飘去了远山。

他来到十五个孩童葬身的洞穴中,看到一堆凌乱血骨,尸骨上面全是死去的红色蛊虫,他走进去,目光扫过那些尸骨,内心毫无波澜,第一次见到这种场景的时候,他连续做了一个月多的噩梦,如今,他对此早已习惯。

多次试验,依旧没人能活下来,他连来的心情都没有了,来不来,结果都一样,都是失败,可这次,他还是忍耐不住想来看看,他承认自已抱有幻想,怕别人疏忽了什么。

目光扫过最后一具尸骨,期待也随之一扫而空,他暗嘲自已,转身欲要离开,可刚踏出一步,他突然停下,眼中充满惊异,倏地收回脚步,目光再次扫向那堆血森尸骨。

“不对!怎么只有十四个?!”

他扫视洞穴周围,却没看到其他尸体,期望再次升起,终于,他看到了地上的托痕,顺着地上的足迹走到了洞穴外,外面的草丛上粘有血迹,他不确定是不是那个孩子的。他又在洞穴周围找了找,果然在不远处的草丛里找到几滴血迹,顺着足迹看去,远处是一片粉嫩杏林。

“没死......居然还活着!哈哈哈哈……”

他发狂大笑,等了这么多年终于看到希望,他一定要找到那个活下来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