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狼谷中,一座竹山苍翠欲滴,山中有一处石崖,其下隐着一个竹屋,屋外搭有竹台和竹亭,亭中有木桌藤椅。

刘念石坐在藤椅上,摩挲着手中的竹杯。

他二十岁来到苗疆,除去在中原生活的八年,他在这里已经生活了将近四十四年,南疆风暖雨柔,四季泼色如画,温柔了不知多少流浪他乡的留客。

他已将这里当做故乡,甚至想过死后埋葬于此,在没解开谜团之前,他不能太早死去,也不甘无获死去,再者,他身上还背负着族人的命,然而……他离死去的确不远了。

他十五岁离开故乡浮歌城,去玄龙山拜师学艺,五年后弃师门和权位,只为追寻一个传说的真相,亲人和师友只当他是一时兴起,皆由他天涯海角去寻闯,毕竟年少轻狂,想着年轻人总是要经过一番折腾才能知晓名和利才是人生立足之基点。

谁曾想他这一去,竟执着了五十多年,五十多年孑然一身,不当红尘客,不做名利事,纯粹一心,沉醉在信仰中。

可如今,这种信仰面临着崩塌,他也终于明白,不是所有事情坚持就会得到回报,自已的努力改变的只有自已,没人会因为你努力了而给你你想要的。

更难的是,他所追求的不是人心所造之物,人心会受利益驱使,努力了或许能得到自已所求之物,可他追求的是一个传说,一个关于狼的传说,狼又怎么会知道他的执着自已来到他身边呢。

或许,他该放下了,然后就这样不甘死去... ...

“师父。”

刘念石转眸,看到李风舟从竹丛中走来,他看着少年,悠悠的喝下一口茶。

“师父你看,我能控制这蛊虫了!”

李风舟将手中的竹笼放在桌上,双眼放光,一脸得意。

刘念石舒颜挑眉,“哦,是吗?”

李风舟连连点头,“嗯嗯嗯,您瞧!”他举起手中的竹笛吹了起来,笛曲很怪,悠扬之间透着一股邪乎,似鬼魅在夜风中哀笑。

笛声响起,竹笼里探出红、蓝、白三条蛇,随着笛声的变奏扭动身躯、变换位置,接着,白蛇一跳便爬上了李风舟的肩膀,支愣着脑袋在上面扭动,下面的两条则随着笛曲的变换而交缠、扭打在一起。

李风舟笑眯了眼看向刘念石,刘念石满意点头,很是欣慰。

一曲尽,三条蛇自已回了竹笼里,李风舟赶紧坐下,激动问道:“怎么样怎么样师父,我这算成功了吧?”

刘念石微愣,“嗯。”没等李风舟说下一句,他又补了一句,“算入门。”

“啊?!才入门啊,我学了起码有三年了!”

“你要知道,大多数人入门都是五年起步,你算有天赋的啦。”

“啊... ...可是,我等不及了,过几天我就要回浮歌城给母后庆贺生辰,起码得三个月后才能回来,唉... ...”

刘念石知晓他在想什么,乐呵呵的安慰道:“不必担心,我会把最好炼化的蛊虫留给你,你安心回去吧。”

惊蛰之后,南疆的各种蛇虫鼠蚁最为活跃,数量最为惊人,最好的蛊虫往往会在此时出现,不管白天黑夜,蛊师们都会守在蛊虫门前。

苗人会蛊不是什么稀奇事,捕捉蛊虫更是人人都知晓的事,为此有些生意人便开始做起了买卖和养殖蛊虫的生意,这些生意人来自各方各地,带来的蛊虫千奇百怪,有些甚至是南疆没有的、苗人从未见过的。

可大多数蛊师只会炼化平常所见之蛊虫,其他地域的太难或是根本炼化不了,只有蛊术了得的蛊师才有可能炼化异域之蛊,但意义不大,他们更愿意花时间在自已了解的蛊虫身上,因为炼化的时间很长,少则三年,多则五六年,有些甚至长达十年。

李风舟无奈撇嘴,“我不是担心这个,我是觉得自已三年来什么也没学会,怕回去之后母后不让我回来了。”

“你不是学会了控蛊吗?”

“您不是不准我把学蛊术的事告诉别人吗,既如此,母后又怎么会知晓我学有所成。”

“傻孩子,你忘了,你母后当初准许你跟着我来南疆是让你来学医的,不是蛊术,我是看在你有天赋才擅自教你蛊术,可你过于沉迷蛊术,竟忘了自已在医术上的成就。”

李风舟恍然大悟后再次陷入绝境,“可我光顾着学蛊了,医术上没怎么用心啊,只会些鸡毛蒜皮。”

“这已经足够给你母后一个交代了。”

“嗐,但愿如此吧。”

刘念石心情轻松不少,随后说道:“何时回去?”

“不出意外的话后天就启程。”李柔风自已倒了一杯茶喝,神色黯淡不少。

“嗯,路上眼睛多,你自已小心。”

“嗯?”李柔风歪头一愣,脑海中闪过一个人的面容,“哦,您说我五哥啊,没事,他就是多疑,还不到让我死的地步。”

他说的随意,不禁让人猜想到底是他本事大不怕死还是坚信一直监视他的人不会杀他。

“知道就好,回去之后,千万不要闲着无事擅自养蛊,若被发现,只怕会连累你众多族人。”

“放心吧师父,不会的,再说了,最适合炼蛊的地方就在南疆,我即使想炼也炼不出来啊。”

微风拂过,竹香挠人心怀,李风舟盯着几片残叶若有所思。

“不过师父... ...您同我一起回去吧,到时候咱们再一起回来。”

他不忍心丢下自已的师父,想让刘念石跟他回浮歌城,给他养老。

他怕自已回去后师父太过孤单,这个老头总是通过双眼把苦寂埋藏在山川之间,似在寻找什么,也似在放下什么。

可是这些年来,他还是不知道师父在忧虑什么。

刘念石心中温澜潮生,“你的好意师父心领了,可师父只想待在这儿,不想去任何地方。”

他不敢贸然离开这里,生怕自已错过什么,事实上,巨狼军队消失时,他就已经错过了此生所求,他现在等的不过是一个幻想罢了。

刘念石抿了一口茶,转了话题,“对了,你和枫生相处得怎么样?”

李明舟撇嘴,一副嫌弃模样,“他啊,整天不是挂在树上发呆就是钻进山里瞎晃,这几天连个鬼影子都没看到,这人矫情得很,他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他,不过……他好像也不怎么待见师父您哈……”

他瞟向刘念石,想看他是何反应。

刘念石淡然一笑,轻然一叹,藏着一种看破不说破的感觉,“不管怎样,你日后要多和他来往,在南疆这一代年轻的蛊师当中,他算是比较出众的,若你能取得他信任,对你炼蛊有不少帮助。”

李明舟却不以为意,在他看来,与枫生明显没有他厉害,“知道了师父。”

见他如此,刘念石心叹道:“明舟啊,回去之后有什么打算,不会想一直做个闲散王爷吧?”

“还不知道呢师父,但我现在还小,不想去管什么朝政,再过几年父皇应该会给我封侯,封地嘛,想来应该是山岳城,那儿是我母后的故乡,到时候母后也会有所请求,您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了?”

刘念石微微摇头,语中尽显沧桑无力:“你啊,玩心太重,要不是还有你皇兄,你母后能容许你这般逍遥自在?可是明舟啊,你不能一直依赖你的皇兄和母后,你皇兄如今在西北驻守,兵权渐逝,你母后在浮歌城无依无靠,他们二人都知你志不在朝政,便不做勉强,只望你平安无事就好,可现在你也看到了,你五哥对你起了疑心,此番回去,必定有所不宁,你父皇或多或少也会知晓你在南疆的事,到时候若处理不好,你母后和皇兄恐怕会受牵连,你明白师父的意思吗?”

对于元国六皇子这个身份,李明舟又爱又恨,爱的是它给予了他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和权位名利,恨的是这些东西太过沉重,像一副无形的枷锁,压得他喘不过气,不能做他真正想做的事,没有真正的自由,无论走到哪里,总有眼睛盯着他,所以他才选择跟随刘念石来到南疆,本以为就此逃脱了束缚,没曾想,那几双眼睛还是跟来了。

“师父,徒儿明白。”许久,李明舟才回道。

“这次回去就不要着急回来,多陪陪你母后,此外,回去后,你去宗山楼找一个人。”

“师父您还认识宗山楼的人啊。”

宗山楼,坐落于浮歌城西南部,此前乃是宗山国的兵器府,宗山国被灭之后,元国便将其收归续用。

“他叫付庆元,是宗山楼的府主之一,日后有困难,可寻他帮你料理。”

李明舟仔细想了想,“付庆元?没听过这个人啊。”

“你无心朝政,对朝堂中人知之甚少,不知道也很正常,此人有些权力和本事,行事沉稳低调,并不惹人注意,你若想在浮歌城中安稳立身,就诚心诚意去求人家教你本事,知道吗?”

李明舟长叹,“害……知道了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