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翁之意岂在酒】
筱霏一看到她一脸紧张的样子,心里便明白了个大概,知道这丫头为什么跟来这“鸿门宴”了。
骆羲诚如今可是浣阳市赫赫有名的天才棋手,身后倾慕者数不胜数,不输……当年的鬼才棋手段玄胤。
她灵机一动,抿唇做出思索状:“我们俩什么关系,那得看你呀。”
“什么意思?”
她平静和善:“你要是对他无意,那我跟他就是普通朋友;你要是倾慕于他,那我跟他就是恋人,你要是对他情深意重——或许明天,你就可以称我一声‘骆太太’了。”
林萱闻言顿时气结:“不要脸!你这个贱……”
“萱萱!住嘴!”林致吓得胆战心惊,连忙制止她说下去,他真是后悔带这个口无遮拦的丫头过来。
他不自觉地用余光瞟了眼旁边段玄胤,还好,应该问题不大。
段玄胤并不是暴躁的人,反而出了名的温和,当上馆主后的他,虽然更加德高望重了许多,性情却温和如初,但林致与他多年好友,他了解他,他的温和并非无底线,他底线有且只有一个——无关筱霏万事大吉,有关筱霏,不堪设想。
筱霏丝毫没有被林萱的口不择言激怒,而是字正腔圆,义愤填膺地囊括了此时在场的所有人:“在下若都称得起这贱字,那么敢问此室之内,有谁敢站出来认个高尚?”
大家这才发现,原来之前的奚讽都只算她的小试牛刀。
如果说言语也算一种暴力,那么此刻,竟然是施暴者义正言辞,受害者百口莫辩,只有面面相觑的份。
七载积怨,情有可原。对,如果施暴者是闻人棋馆的千金,受害者来自懿卿棋馆,那一切的出言不逊,就都情有可原。
段玄胤望着眼前的黑衣少女,脸还是一如既往的娇俏,眸中却再不见往日清澈,有的,只是无法窥探的怒火之渊。
她恨他,这在场所有人都能明显看出,因为这溢于言表的恨意非常纯粹,毫不掺杂任何其他情感。可当事人见她终于不再强颜欢笑,不仅不难过,心中竟还增添了些寻求已久的舒畅。
他不怕她恨,就怕她不恨,恨也是一种感情,只要有感情,就有希望。
“吓到你们了吧?哈哈哈……”她骤然转怒为喜,惊到众人,“跟你们开玩笑呢,咱们今天只聊愉快,不谈过往,都入座吧!”
只聊愉快,不谈过往,如今的她,真是一副十分优秀的商人头脑,能讽便讽,一句不肯放过。
如果说这是史上最尴尬的宴席,那一定没有之一。
没人动筷子。
“大家怎么都不吃啊,是菜不合口味吗?回头我要让羲诚批评一下这里的厨子了……”筱霏无视所有人的不自在,随手将桌盘推转一番。
诱人的雪色甜品点缀着几丝金黄,缓缓朝她而来,稳稳地定在了她眼前。慕琪霎时润了眼眶,这么多年过去,她竟然还记得她爱吃桂花糕,时过境迁,那段热衷桂花糕的青涩岁月已太过久远,久远到她自已都快记不得了,她竟然依旧放在心上。
她一直都知道筱霏不是无情之人,筱霏比任何人都多情,只可惜,他们配不上筱霏付诸的感情。
“大家动筷吧,闻人小姐是大家闺秀,即便是与我有仇,也绝对不会在饭菜里下毒,”段玄胤淡然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话锋一转,“闻人小姐,我有些话,想和你单独谈一下。”
还是那副令人作呕的道貌岸然,不由得让人厌恶。筱霏倚躺在座位上,若有所思地凝了他半晌,才慵懒地扶桌起身,做出请的手势。
内阁。
两人木桌前对坐,筱霏为他斟了杯茶,直勾勾地望着他:“段先生好像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为什么退役?莫非,我闻人家的《炼弈者》不好用?”
此间重逢,她没有一句话是让他好过的,练达如他,早已百毒不侵,可唯此句,于他最是折煞。
《炼弈者》,闻人家族世代相传的神仙棋谱,围棋界公认的无价之宝,民间传闻,凡得此谱者,但求一输。
就是这个至宝,冥冥中,竟成了他此生唯一的……羞耻。
“小姐这次回国,闻人前辈一定恳求了很长时间吧。”
她云淡风轻地敲着桌子:“是啊,我爸我哥交替着轰炸我手机。”
“所以,你为《炼弈者》而归?”
筱霏真的很不解,一个人究竟得有多厚的脸皮,才能在发生那种事情后,依旧波澜不惊地在她面前提起这三个字。
她化百炼钢为绕指柔,唠家常一般与其对话:“你知道我爸多荒唐吗,他居然想让我跟你重归于好,这样一来,我不仅能拿回棋谱,还能给他们闻人棋馆添一个异常优秀的棋手姑爷!我的天,简直太离谱了,笑死个人,你猜我是怎么回他的?”
他平静地望着她。
她字正腔圆:“我告诉他,这!辈!子!都!不!可!能!”
这辈子都不可能。
木桌之下,他的指甲不受控地狠狠嵌进掌心,一阵阵传出火辣辣的锥心之痛。他却依旧是波澜不惊的神色,平静淡然。
她不顾他死活地继续娓娓道来:“我爸也知道我的执拗,于是我们决定各退一步,我答应他回国,想办法跟你讨回神谱,就算完全任务了。但是我哥跟我说,哪有你想得那么容易啊,要真那么容易,《炼弈者》早就完璧归赵了,我说,没关系,到时候见了他,我就跟他说,段玄胤,你要是还有半点良知,就速还我棋谱,往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我们的恩怨一笔勾销,再无半点瓜葛。”
他安静地听完,沉寂半晌,竟莞尔一笑:“倘若,我没有那个良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