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吹过,万籁俱静。

浓厚的风雪掩住所有。

他伸手抚去枯枝上的雪,凝视良久后,起身离去。

他远行了不知多久,才望见那座山,雪白披风下的双手结印,化做针尖冰叶随风飘至门前。

忽的一道沉音传入耳中:“来访者何人?”

他轻呼一口气,淡淡的望着面前由白羽落化的男人,轻启唇,道:“渝淞,来此为交付于羽妖族族长玉简。”

眼前妖族,俯身跪地,身后山门缓缓开启,那羽卫说:“恭迎神君!”

渝淞踏入山中,方才识得此山真貌。

四季与山外截然相反,山内为夏,山外为冬。

绿意盎然,枝头百鸟鸣唱,还有刚学会化形的白鸽,似小儿一般游玩,抓着草中的蝈蝈。

他已有百年未见此般景象了,倒是心中涌上一阵暖流。

身后跟来方才羽卫:“族长远游至东瀛,十日内归,怕神君久等,交由我罢。”

渝淞转身,才发现羽卫的白发中混了一缕浓黑的长发于耳后,黑发又扎好了一个麻花辫,尾部绑上一根白羽毛。

他伸手,手心化出一道黑色玉简,玉简中的内容除了羽族族长无人可看。

羽卫双手平摊似要接过渝淞递来的玉简,渝淞手一松,玉简直直地穿过羽卫的双手,被渝淞化出的雾淞针接住。

“此物,必须由我亲自交于羽族族长手中,三将之谕。”

那羽卫收手行礼:“是。”他不敢打这玉简主意了。

渝淞握拳,黑色玉简消失不见。

神怎么可能会怕久等。

那羽卫识相地引渝淞去见族长夫人,与族长夫人相谈良久后,渝淞被安排住进了羽族最好的院子里,等待羽族族长归来。

原先渝淞还怕羽族小院会是像燕筑巢般,倒是和人类的住宅一般无二。

羽卫早已被遣走,换来的是一位画眉鸟羽侍。为人算亲和,尽心的布置着所有。

“神君,这便是您的小院了,若有不称心的地方请传唤我。”

渝淞早已看完这院子:“嗯,并无不满,倒是舒适。”

画眉显然没有见过这么入乡随俗还顺带一夸她们族勤俭的神仙,往常瞧见的都是一群嫌被褥不够暖和挑三拣四的天界小仙,想着不愧是神君,胸怀宽广,十分大度。

她欠身行礼告辞。

渝淞进了房门,脱下披风,露出内里浅白素衣青色腰带上佩了个黑金蛇玉,金穗随着他坐下散开又落下。

实是不与此身装束相配。

渝淞取下了银镶发冠,置于身旁木桌,半束的发滚滚而下,乌黑发中也有一丝墨绿但却不是位于耳后。

渝淞单手抚额,翘起腿来,衣料中的银线绣在光下流转着,他阖上了眼。

百年前的他,与一个凡人相爱,那人意外身死,死不见尸。

三将都以为他不会有太过的情绪,等到那种热恋感一过,就会没事,继续做他的神君,回到从不懈怠的那段卖命的日子。

他没有,他是找了凡人十年,等到他反应过来时,才发现,十年,凡人的尸体已然腐烂。

回了天界,日日喝地烂醉如泥,青松宫都装不下他的酒坛子,那些十二仙崇拜的劳模倒下了,因为一个凡人身陨,让那十二仙众们更加惧怕情劫了。

渝淞的情劫早已渡过,只不过他不愿从中出来而已。

那人唯一留下的只有黑金蛇玉佩,忆起那些点滴,是他为神一生从未感受过的甜。

从来都繁忙于事务之中,没能好好体会一场人间沧海变换,只觉枯燥。

许是因为情劫的影响,他才爱的那么深。

如今已是百年后,他清醒了吗?

答案是——从未。

“小白!快来!这里的鱼好好看!”窗外的小鸟似是从不知道这院子有没有人,或是任性惯了便是有人也不怕冲撞。

听见几阵匆匆的脚步,是与小鸟同行的另一位在急急的劝她:“阿燕!不行!这是神君的小院!”

“对啊对啊,画眉姐姐跟我们说了三遍不要来这里的!会打扰神君休息……我们快走吧……”这是另一位性子较懦弱的鸟说出来的话。

阿燕是一点也不想听,捂住耳朵拉来小白,指着院中小池的鱼说:“小白你看你看,这条鱼彩鳞诶!是族长从天界带来的!”

小白努力偏过脸去不看。阿燕却不愿意了,使劲推了几下小白,气愤地说:“你平常不是总嚷嚷着要来这里看鱼,好不容易解封了你又不看了!”

此时的渝淞早已起身行至门前,甚至不用紧贴门框,就可以听见女孩生气的吵嚷。

他轻笑一声,推开门,踏过门坎。

听见吱呀的响声,三鸟中的雀是最快发现渝淞的,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参……参见神君!神君饶命神君大人不记小人过,饶了我!”

小白也跪下行礼不敢直视神君。

只有阿燕,抱身站着,甚至藐视他。

渝淞脑中闪过天界仙条法规其中一条:「妖族不可藐视神君,违者罚一日入降神塔。」

算了,既是小儿,饶她一回。

“喜欢看鱼?”他眼中含笑。

神君突兀的开口让三只小鸟措手不及,小白左眼一跳不安地道:“鱼……”

“你们这几只小鸟,还怪有趣的。”

阿燕轻哼一声转过了头。

小白不敢抬头,雀儿更是趴在地上。

渝淞摇了摇头,使出一道仙法将二人扶起,又拂去他们身上的泥土,自那黑金蛇玉中取出来一条鱼彩鳞。

鱼彩鳞身上环绕着七彩的光芒,还会跟随着空中游动的它活动。

鱼彩鳞游至小白身边蹭了蹭小白再游回渝淞的面前。

他抬手,用水化冰篮兜起那条彩鱼,冰篮稳稳地飘至白雀燕三人面前。

阿燕愣住了,也不抱身了,干干的握住冰篮的把手,寒冷刺骨。

渝淞手一轮转,收回冰蓝下的雾淞针:“你们可以好好回家看鱼了。”

雀大受震惊连忙道谢。

三鸟几乎是逃似的离开。

阿燕一路上到底是百思不得其解,怎么会,神君为何随手即是给出天界宝物呢。

渝淞望了望日晷,原来只是闭目休憩片刻,妖界也过了一天吗……

木门响起一阵有序的敲门声,渝淞抬手一点,门开了,他原以为是画眉来了,结果……

玄色衣服手端早膳,那人长相竟与渝淞相爱甚深的凡人别无二致。

渝淞笑容凝滞,身侧树木皆被冻结,自树顶生出一根冰锥,这玉寒冰锥在空中悬着,直指那人。

那人熟视无睹,躬身行礼,道:“见过神君,我来送早膳。”

只是须臾之间,所有冰锥粉碎飘落,触及渝淞那一刹,化作所有松叶挂满枝头。

仿若春回之异景。

「他…还…活着,他竟真的还活着!」

“你…回来了……”

面前的神君神情恍惚,怎么看都不似画眉姐姐形容那般丰神俊朗,倒似见了鬼。

来妖不是族长夫人吩咐下来的羽侍,而是……蛇妖。

渝淞强迫自已冷静下来,远处的雷云中雷劫之光闪动,只此一道,便可摧毁一山所有,若再激动下去,整个羽族,都要为他的一时不清醒而陪葬。

渝淞颤抖着问:“你……现在是谁?”

良久之后,熟悉的声音,道出二字

“百邪。”

此时,一股不知从何处而来的刺痛袭卷了他的心。

百邪偷偷地问心,「怎么就哭了呢」。

半月前,百邪从羽族后山的湖中醒来,羽族人将它救了上来。

而他什么都忘记了,一身妖力也消失的干干净净。

他不知道自已叫什么,连百邪这个名字也是别人告诉他的。

渝淞行至百邪面前,抬手想触碰百邪。

冰凉的手,抚上百邪的脸,轻轻的摩挲着泪水流过的地方。

轻声道:“不要哭。”

远方的画眉看见天之异景,羽族山怎么可能白日落绿叶,觉察到是神君小住的院子出了什么问题。毕竟,只有神才能做到降下异景。

百邪去送早膳,她是不愿意的,昨日她去送了两次,两次神君都在小寐,她自然不会打扰,但百邪又刚醒,记忆全失不知轻重,若是烦了神君,让神君恼了,神君一深究,那画眉鸟整族都要死!

一早上百邪从膳房接了早膳就跑了,要膳房伙计给她留话,说要帮画眉姐姐分忧,她都拦不住,赶着去找百邪的路上又偶遇一只小鸟玩火烧身,差点将它身上的妖脉烧毁,救下时发觉已晚,飞奔进神君小院,看见的却是渝淞幻锥欲刺百邪。

她扑通跪下,头磕出红印:“求神君放过百邪!他记忆全失!尚且年幼!求神君不要杀他!”

渝淞心头一震。

百邪回头看着画眉,绯红的眼尾似是桃花盛开。

“什么?他记忆全失?”

画眉声音渐渐消失,几近于无:“是……”

渝淞渐渐走近百邪,轻轻地将百邪拥入怀中,心中五味杂陈。

曾经他们相处的点点滴滴,他都忘了,凭什么,还丢下他一个人带着这些记忆……悲哀的活着。

脖颈间一阵一阵的气息,以及胸膛上温暖又厚实的心跳,让他感到无所适从,只得稍微环住渝淞的腰。

「应该能给点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