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这临江的吃食不合你胃口?”这边陆怀瑾刚吃下一个滋滋冒油的生煎,抬头就看见端王举箸不定,一口没吃。
昨夜两人赏景夜聊,不知不觉间就入了深夜,回家也是太晚,怕扰了夫人清净,所以也在这望江楼的客房里住下了,这不一大早的赶下来吃饭,想早点回去给夫人赔个罪。
却没料想到这吃食不合端王胃口。
他皱了皱眉,正准备唤活计过来,重新叫些吃食,却被端王抬手制止了。
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与他们隔桌相望的另一桌,也坐了两个人。
年轻的小子,身着书院特制的青衫,不知是哪家书院的学生,另一边的夫人瞧着同端王一般年纪,估计是男子的母亲。
虽然瞧着不是很富裕的样子,但是身上衣着齐整,想必应该是家底殷实的,毕竟能踏足此地。
陆怀瑾扭过头来,正准备开口询问,突然听见那妇人突然拔高了声调。
“……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种红薯!找到学政大人再说,若是他也有眼无珠,碌碌无为,那这官儿咱们不当也罢!”
“学政……大人?怎么听着这么耳熟?”陆怀瑾猛地抬起头,就看见对面端王单手托腮,歪着脑袋冲他不怀好意的笑。
“呃……”这学政不就是他自己么。
“学政大人,您可是皇上亲封,可不能辜负了皇上,若是因为你的有眼无珠、碌碌无为,若因你而令我缙国错失良才,该当何罪?”
陆怀瑾本来被端王的这句话吓出了一身冷汗,但是抬头瞧见端王笑的嘴角直抽抽就知道自己又被调笑了。
“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种红薯!有意思……”端王单手托腮,单指有规律的敲击着桌面。
傅瑛被人听了墙角半点没有感觉,还在激情昂扬的为池乙打气呢!
生怕池乙养成瞻前顾后、犹豫不决的性子,“二郎,正所谓能力越大责任越大,到时候给予你的官职越大,权利越多,需要你保护庇佑的人也越多,这才是做官的真正含义。”
“若大官们都明白这个道理,国家自然河清海晏、政治清明,举国上下一条心,国力自然也是蒸蒸日上。”
“若是朝中尽是那些为了前程汲汲营营的昏庸之辈,以我们之力,这浑水也不是能趟的。”
“二郎啊,你再等几年,娘一定能带你们兄弟姊妹几人打下万贯家财,咱们回去做个老老实实的富家翁继承家产有何不好?”
“噗嗤~”陆学政一个没憋住,嗤笑出声。
这妇人真是夸大,半点看不出特别之处,竟然大言不惭的说能在几年之内打下万贯家财。
真要说不同倒也是有的。
就是刚刚她的那番教子之言,敢如此直白的妄议群臣,胆子大!
不过这番言论却也是独具匠心,鞭辟入里。
这回不等端王示意,他便起身径直走了过去。
“你们找学政?何事?”
傅瑛这边教育儿子教育的正起劲呢,突然看见一个站在自己面前猛地被吓了一跳。
五十多岁的年纪,身形修长挺拔,玉冠束发,眼角一颗泪痣。
这就对上了?与老院丁描述的学政大人完全一致。
“陆……大人?”傅瑛有些不确定的开口问道。
真的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不过这陆大人是什么时候进来的,她一直都有关注门口的动静,怎么就没瞧见?
要不是陆大人主动现身,可就要错过了,傅瑛有些懊恼!
池乙见状,忙起身行了一礼,“陆大人!”
“坐吧!”陆怀瑾点了下头,坐下后,示意池乙坐了下来。
一沓纸被放在了桌上,滴落在桌面上的油渍很快渗透到纸里,留下一个圆润的光斑。
拿着纸的陆怀瑾一点都不介意,反而看入了迷,时而蹙眉、时而沉思、时而欣慰、时而舒畅,任由自己的情绪完全沉浸在这篇文章之中。
对于他的反应,傅瑛早有预料,毕竟她第一次的看的时候也深深的沉迷其中。
至于池乙则全程紧张的攥紧了自己双手,低垂脑袋连大气都不敢喘,心里忐忑难安,等待着陆学政的审判。
眼前的一幕就和做梦似得,总让他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原本信心满满的他在这短短的一周之内经历了太多,自从被判定‘岁试不过’,他就开始恍恍惚惚、浑浑噩噩的,若不是自己的母亲,现在的他那里还有机会能让学政为他重新判卷,只是对于考试的结果,他依旧心里没底。
府城书院寻人扑空,其实他一点都不意外,反倒觉得是理所应当的事情,毕竟他见过的最大的官也就是个县令,这学政大人可不一样,他是翰林出身的京官,身份矜贵,哪里那般简单就能见到的。
所以在被他娘拉来望江楼的时候,他根本不抱什么希望。
甚至在中途的时候,他也曾多次想过放弃,但是看见他娘眼中的坚定,又让他存了那么一丝丝侥幸心理,觉得万一这个可能真的实现了呢!
最让意想不到的事,学政大人竟然就这么突然地出现在了他的眼前,而且正在看着他的文章。
池乙此刻的心情,就像追星成功的小姑娘,不仅得到了自己偶像的亲签,两个人还成功合影了,内心的喜悦都快要溢出来,让人欢欣不已。
不论结果如何,他想他应该都能坦然地接受了。
对桌的端王看着陆怀瑾变幻莫测的神情,内心暗暗吃惊。
有一下没一下的吃着碗里的白粥,好奇的打量着眼前的书生,他的文章究竟写了些什么内容。
陆怀瑾作为太傅家的长孙,家学渊源,不仅如此,他还是缙国史上最年轻的状元。
陆怀瑾高中之时才二十岁,意气风发,那时的他可不是如今这受他牵连,郁郁不得志的小小学政。
这小小的临江府竟然还能出现让他这般认真对待的策论,由不得他不吃惊。
但是经过他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的一番仔细打量,也不过就是个才及弱冠的小秀才,长相清俊,身上倒也是有那么几分书生意气,只是这浑身上下还透露出一丝拘谨,不像是能写出惊人之语的人。
倒是他眼角的余光扫到书生的母亲时发现,她虽身形挺拔,也时刻关注着陆怀瑾的反应,但她的神情之间却全无面对上位者的拘谨,反倒是一派随意。
哪怕他身为皇室贵胄,出自帝王之家,也做不到她这般随意,面对九五之尊时,仍要注意上位之人的喜怒,事事谨慎。
在小小临江府,竟然见到了一个这般洒脱的……农妇!
只是不知,说出这样一番的人,凭的是什么底气。
“嘭!”一记闷响击中了两个思绪纷纷的人,被惊全都回过了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