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墓园沉静清冷。
迟晋洲车子停在墓园山脚下。
他靠在车上,指缝里夹着烟,身影立在昏黄的光线下,拉成一道斜斜轮廓。
脚边是散落一地的烟头。
把烟盒里最后一支烟叼在唇边,他头侧了侧,车窗里面倒映着他狼狈锋利的侧颜。
迟晋洲把最后燃尽的烟头丢地下踩灭,拉开车门,柔和的昏黄钻进车内投在了后排熟睡的人身上。
她的眼尾红红的,眼皮肿胀发亮,浓密的眼睫安安静静地散开成弧形,哭狠了,鼻子呼吸不了,粉唇微张,呼吸轻柔。
有种脆弱疲惫的美。
迟晋洲关上车门,上驾驶位,启动车子驶离墓园。
回到市中心已经华灯初上。
迟晋洲看后视镜,后排上的人已经醒来,头靠在车门上,眼睛一眨不眨望着上方,城市明亮夜景快速从她细碎的眸中撩过。
到达沈玙初所住的公寓楼地下停车位里。
迟晋洲开口:“到了。”
沈玙初敛起思绪,摆正脑袋,整个七窍包括脖子都是酸胀的,她慢吞吞推开车门下去。
迟晋洲熄火下车,锁好车门双手抄兜跟在她后边,一前一后过了门禁,一起往电梯口走。
迟晋洲问:“饿不饿?”
沈玙初摇摇头:“不饿。”
迟晋洲在手机上“嗒嗒”敲字,让公司的余多多送饭过来。
一起进电梯,迟晋洲熟门熟路地按了所在楼层。
两人没说话,电梯内都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到达楼层,沈玙初迈出电梯,走到住处门口,输入了门锁密码进去,打开灯,所有家具明亮起来。
迟晋洲走在后边进屋,顺便把门带上。
沈玙初这里没有男士拖鞋,说:“你自已找找鞋套吧。”
她托着酸软的身体回房间,把自已扔在床上。
脑袋空空的,脸埋在枕头里,缓缓闭上眼。
迟晋洲套上鞋套进去,站在卧室门口,借客厅的光,看了她许久,提步进去。
趴在床上的人只有呼吸声,拖鞋掉了一只在地上,迟晋洲弯腰将她另一只拖鞋取下来,和地上那只一并放好。
头顶传来如蚊蚋的声音:“你这些年在国外,还好吗?”
迟晋洲微屈的指尖停在拖鞋上方,站直身体,半张脸隐没在如浓墨的暗处。
“还行。”
沈玙初半晌未动,分辨不出来是他为了让她减少愧疚还是真的“还行”。
迟晋洲喉结滚了滚,问:“你呢?”
沈玙初慢慢撑起身体坐起来,双手撑在床沿边上,动作疲缓,她那原本盘靓条顺的身躯此刻显得尤为单薄,仿佛被夜色吞噬了些棱角,只留下柔和的轮廓。
她揉揉凌乱的发丝,似在努力适应这种突如其来的睡后清醒。
“也还行。”她温声吐露三个字。
这五年里,总不能让煎熬填满生活。
迟晋洲突然从她生活中抽离,就像一场突如其来的变故,需要很长一段时间适应。
适应期里,当然是辗转反侧且难熬的。
曾经有好长一段时间没有习惯,她以为他还跟在身后的,在街边看到个新奇小玩意,会下意识回头跟他分享。
等看到陌生的人流和路人,她才反应过来,他早已不在。
到了过渡期,就像孩时换牙那样,是一段既不适又充满隐痛和不便的时期,让人难以忽视,又不得不努力去适应,等待新牙生长。这是每个人成长必经之路。
再到最后,习惯了一个人。
迟晋洲在她身侧坐下来:“大学里,有遇到好的人吗?追你的。”
沈玙初:“有。”
迟晋洲嗓子发紧,偏眸,目光凝固在她柔软的身上。
沈玙初转头,与他对上,不想聊起这个话题,便问:“听迟晋宇说,家里给你介绍了好几个家境不错的人。”
迟晋洲敛回落她身上目光:“嗯,我不想结,逼我也没用。”
他们都有好多问题问对方。
“你弟弟跟你爸,是要长久在国内居住了吗?”
“不知道,迟晋宇想回国上学,他父母还没同意。”
“那迟晋宇妈妈呢,她这次没回来吗?”
“不回来。”迟晋洲说,“你就不问问我在国外怎么生活的?这么关心别人。”
沈玙初低着下巴,声音小小的:“你应该不会亏待自已。不过你第一次过去,应该不习惯。”
迟晋洲望着窗外的灰蓝,笑意不达眼底,跟她说起这些年在国外的生活。
初抵那片遥远陌生的国度,给他的印象是地广人稀,与俞城的繁华喧嚣截然不同。
那个所谓的“家”,是套很安静的独栋别墅,家里有两个佣人,一个菲佣,一个国内过去的老保姆,老保姆是迟孝泉母亲的表妹,迟孝泉的表姨,迟晋宇在国内出生一直是她带的,知道很多以前的事情,还照顾过他母亲,也带过他。
迟晋洲对她有种亲切感。
迟晋宇刚出生就查出来有心脏病,一步也离不开她,迟孝泉给她办好手续,一去就是这么多年。
老保姆在国内举目无亲,就跟迟孝泉留在了那边,在迟家,她是有点话语权的。
老保姆挺疼他和迟晋宇,拿手好菜是川湘菜,没亏待过他的胃。经常在迟孝泉面前帮着他说话。
迟晋洲边说,边把沈玙初的手捞过来握住:“生活习惯其实都大同小异。”
但刚去的时候并非顺遂,迟孝泉根本不会带他出去,怕他给他丢面子。
隔三岔五的大小聚会,一家三口出门从不带他。
那边华人居多,但大多数都说英语和本地语言,他什么都学。
刚开始闷在房间里,看到书本上的密密麻麻的英文字母,几次差点掀桌。
听到此处,沈玙初难得低笑出声,心中苦涩的,五味杂陈的。
迟晋洲把她搂在怀里,继续说。
刚开始家教进进出出,烦人不已,被他赶走了好几个。
迟孝泉恼了,放话让他自生自灭,就在家里烂了算了。
后妈覃妘看不惯他,弟弟也烦人,偶有摩擦。
覃妘巴不得他跟迟孝泉每天都吵,然后被遣回国。
他跟覃妘相看两厌,覃妘端起后妈姿态教育他,他也装听不见。
有时候处处挑他毛病,在迟孝泉面前吹枕边风。
迟孝泉气急败坏,彻底放任他自生自灭。
他能活动的范围就是四周不出一公里的地方。
浇死了院子里的几棵树,弄死了几盆覃妘的花。
覃妘跟他势不两立。
有一段时间,他特别想回国。迟晋洲说到这儿,便简单带过了。
后来,有很长一段时间,他处于低迷状态,迟孝泉不带他去公司,三天两头见不到人。
迟孝泉以为他坚持不过一年,谁知他转了性子,操着一口半生不熟的英语,偶尔蹦跶几句好笑又生疏的本地话,加上肢体比划,开放自如,在那片地方交了不少朋友。
一家三口有欢乐聚会,他也有人邀请,住在周围的一个白皮男子天天邀请他吃喝玩乐,他们在酒吧里点上一杯啤酒就坐一整天,他教白皮男人中文,白皮男人教他本地语言。
周围华裔多,一来二去混熟了之后,男女老幼都爱上门找他。
他会收买人心,家里菲佣会中文,还是个中国胃,喜欢中国美食,黄毛不远万里给他邮的特产,进了菲佣肚子,菲佣很听他话,什么都告诉他。
迟孝泉不在家,迟晋洲在家里就是老大,把覃妘这个女主人气得够呛。
后来,他主动提出要去迟孝泉公司。迟孝泉这个人,只要你服软,能被他操控,为他所用,他是很乐意培养人的。
迟孝泉就把他扔给了他的助理,迟晋洲过上了一天二十四小时被监控的日子。
国内五金产品在那儿占据重要一隅,迟孝泉虽是个人渣,但不得不承认,他是个有手段的人,在五金出口领域深耕多年,运筹帷幄,业务如火如荼,早已成了信誉良好的华人老板。
有一天他发现,他活成了迟孝泉那种人,在外,他学会捧着迟孝泉的自尊心,装父慈子孝。
后来公司管理出了几次差错,几个大的分销商就没那么信任他了。加上政策变革,迟孝泉的公司有一段时间举步艰难。
........
沈玙初问:“他们说,你打过工想回来。”
迟晋洲愣了愣,淡淡嗯了声。
“就那么想回来。”沈玙初哽声问。
“那时候觉得烂在国内,也比烂在那儿强,冲动之下就有了这个念头。打工的地方是个华人老板,祖辈还是江城的,店里生意不怎么样,还是好心给我发了工资。”
沈玙初好半天没说话。
他这种傲骄不可一世的人,沈玙初无法想象他在国外当服务员的样子。
迟晋洲发现人哭了,把她拉过去搂着:“我都没伤心,你伤心什么?”
还跟以前一样,像水做的,那眼睛像开了闸,动不动就哭,跟个小孩一样难哄,其实心软得跟什么似的。
他的手心有伤口,泪水浸在进去,就像伤口上撒了把盐,比起她哭,心好像更疼。
迟晋洲皱着眉头:“别哭了。”
他不停给她擦着眼泪,捧着她的脸逼她看着自已,沈玙初不想让自已的脆弱暴露在他眼前,扭头又被他掰过来:“这些年想过我吗?”
他就是坏,明明知道答案还要让她说。
沈玙初垂着眼皮,哽咽中点了点头:“想。”
迟晋洲呼吸微微滞了下,跟她额头相抵:“我也是,每天想。日日夜夜想。”
想到发疯。
沈玙初眼皮颤动,吸了吸鼻子。
迟晋洲温柔地啄了下她的嘴角。
沈玙初微微一怔,抬起湿漉漉的眼睛看着他,没有拒绝,一身温柔足以点燃死灰复燃的情动,呼吸紊乱时分,迟晋洲瞌着眼,呼吸再次凑近,轻轻含住。
呼吸渐紧,迟晋洲把人捞起来,让她跨坐在自已腿上。
迟晋洲吻得粗鲁。
舌头·搅了又搅。
沈玙初齿关失守,和着眼泪、唇齿间的血腥味,以及横着这五年空白的诠释去回应他,拥抱他。
她哭着说:“洲哥,我好想你。”
迟晋洲:“我们不分开了好不好?”
吻到呼吸困难,吻到舌根发麻,迟晋洲轻轻把她放床上,将她手举至头顶十指相扣,俯身下去。
“叮咚”。
门铃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