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乾做了一个梦。

梦里,一个女人坐在帐边抽泣。

“明乾,我为什么要把你生下来呢?”

豆大的泪珠像雨点,不停地拍打在他脸上。

好冷。

他在女人的怀里——在一个襁褓里。

明乾?明乾是谁?

刚想说话,嘴里却发出了咿咿呀呀的声音,两只手控制不住地往上挥舞起来,杨乾愕然:她是在喊我。

努力想看清这个女人的脸,可是灯光好暗,只能看见如墨色瀑布一般的头发垂下来。

“我要你有何用呢?我要你有何用……”

女人还在呢喃,泣音中带了几分责怪。

忽地,她身后的灯火被一阵风吹得一阵摇曳,她的影子也随之动了,和火光一起颤抖,那垂下的长发在恍惚间和黑影融到了一起,如同迅速生长的枯枝,在杨乾身上爬动起来,缠绕他的手,搔痒他的脖子。

这冰凉的触感逐渐占满了他的整个脖颈。

“他根本就不肯,来看我一眼!”

……!

女人绝望的怒音穿透颅内,杨乾猛地坐起来,嘴里大口大口喘气,耳朵里仍有余响。

谁?这是谁?我为什么会做那么奇怪的梦?

杀我干嘛?为什么人人都想杀我?

心有余悸,杨乾只觉得这几天真是倒霉到家了,一天到晚都没好事。

稍微平静下来后,他环顾四周,一切都是那么熟悉。他在自己的房间里。

得知顺利回到家后,杨乾松了口气,其实那天晚上经历了那么多,走到后半程他基本不剩什么知觉。

那个老鼠,不会也是梦吧?

他还心存侥幸,猛地掀开被子,还没等看见什么,背后一股撕扯的痛感立马传来。

低头一看,上半身捆着厚厚的白纱布,象征着一切都是真实存在的。

倒吸一口凉气,杨乾有些头疼,生怕脑袋也摔傻了,赶紧揉揉太阳穴。

等等,我好像打完鼠人后,还扛了一个人回来。

刚意识到这点,就听见木门被吱呀一声推开了。

门外,一个人神情恍惚地站在那。

高马尾,一身黑,正是那个挨雷劈的兄弟。

杨乾瞳孔地震。

**,不会要来寻仇吧。

正当他以为这个雷劈哥要有什么动静的时候,一个小女孩儿撞开了这家伙,跑了进来。

“哥!你醒啦!”

反应过来时,她已经扑了上来,一把抱住杨乾的胳膊,扯得他更疼了。

“妈妈在林子里发现的你!你还活着!不愧是我哥,太命大了!”

文姝眼泪汪汪,看样子激动坏了,嘴巴跟机关枪似的:“我还以为哥哥已经死死的了,我那天跑回家跟妈妈哭,妈妈直接就出门去找你了!没想到你不仅没死,还救了个痴呆回来……”

杨乾也被她的情绪感染,刚说得有点感动,又被拉了回来:“什么痴呆?”

“痴呆!就是他!”文姝拿手一指,正对着门外的雷劈哥。

“扛回来的时候伤势也很严重,但只过两天就痊愈了,穿得奇奇怪怪,醒了也不说话,还拿剑对着妈妈!”

说到这,文姝气愤得直捶床,狠狠地瞪向门外的雷劈哥。

而雷劈哥,也还是站在原地不动,保持着刚刚的表情,并不理会女孩儿的指责,只是将目光锁定在杨乾身上。

杨乾被盯得一个激灵,赶紧回问:“他伤了妈妈?”

“没有,他又把剑放下了。我看,他像个神经病!”文姝很是嫌弃,皱了皱鼻子,“莫名其妙,明明救了他,他却拿剑指人!……不过,他倒是能听懂人话,让他干嘛就干嘛,劈柴、烧火、打水,样样都利索得很。要不是看在这个份上,才不留他呢!”

她哼了一声。

得知这个捡来的雷劈哥没有伤害家人,杨乾也松了口气,毕竟是自己脑子不清醒把人扛回来的,那天完全可以当作没看见而放任他自生自灭。

气氛刚沉默下来,他突然想到:“妈妈在哪?”

文姝道:“去山里给你采药了。”

杨乾点了点头,看向杵在门外的痴呆。

“你会说话么?”

雷劈哥可能真是被雷劈坏脑袋了,眼也不眨,也没什么反应,水黑色的眸子呆呆的,装满了清澈的愚蠢。

“哎。”杨乾无奈又喊了一声,真怕自己躲过一劫还有一劫,刚解决掉鼠人,又惹上一个被自己祸害惨的大哥。

“臭哑巴!”文姝冲他吐舌头。

杨乾心里合计,他应该不知道雷是我放的,其实眼下只要不说,把他治好送走,说不定他还觉得我是他的救命恩人呢。

劈了你,又治好你,应该够了吧?他看着雷劈哥,极力劝说自己,好让愧疚感再少些。

杨乾盘起腿,对着他勾了勾手指,示意他过来。

看看雷劈哥的装束,又看看他的脸,杨乾觉得他洗干净后更好看了,不过也是,谁收拾好了不比狼狈的时候体面呢。可惜这人又哑又痴。

杨乾叹了口气,又想到一个点:“文姝,这雷……咳,痴呆晚上睡哪?”

“最近他睡厨房,他自己把柴堆挪了挪。”

“什么叫最近?”

“他醒来之后睡那里。”

“……那他醒之前呢?”

文姝指了指杨乾身旁的空位:“我们家可没有客房!”

意外地沉默半晌,杨乾感觉浑身上下有蚂蚁在爬,抬手抹了抹额头压根不存在的冷汗。

他咬着牙道:“好好好……”

院子里传来木门的呻吟声。

文姝转头向窗外探了探:“是妈妈回来了,我得帮她熬药去。”

说完,还是放心不下哥哥,又冲着床边的雷劈哥警告道:“你给我小心点,要是敢不尊敬我哥,我就不把剑还给你了!”

“你拿别人东西干嘛?”杨乾插嘴。

“谁让他那么过分!——哼,你听到了吧?”

看见这个痴呆点头,她才满意地走了。

她走后,杨乾才从床上起来拿衣服,边穿边对雷劈哥说:“这小孩霸道惯了,拿你剑只是怕你又胡来。哎,你可别计较啊,待会儿我帮你要回来,到时候你该去哪去哪。”

衣服刚套过头,房间里诡异地响起来一个单音节的“嗯”。

这回轮到杨乾愣住了,手里还扯着衣服,四处环顾寻找声音的来源,确认没有其他人在场后,才将不可置信的目光放到雷劈哥身上。

“……刚刚是你在说话?”

雷劈哥双手抱臂,眼神稍微有些微妙的变化,意思很明显——“不然呢?”。

杨乾十分震惊,说话都有点磕巴了:“哎,不是,你……你会说话?你不是哑巴?”

他:“不是。”

简单两个字出嗓,音调像纯净的银,冰冷磁性,低却圆润,咬字非常清晰。

“那你一直装什么哑巴啊?逗我们玩呢。”

“小孩问题太多,不想回答。”

“谁让你这么怪,”杨乾白他一眼,有种被耍了的不爽,“那你还跟我开口?我对你就没问题了么?”

雷劈哥仍是一副情绪稳定的样子,盯着他淡然道:“你能问。”

“……”

这话一出,气氛瞬间冷了下来。

杨乾看着他,默默地离远了一步。

“……”雷劈哥这才补了句,“因为我们是校友。”

“校友?我特么就没在学校里见过你。”杨乾反驳完,才反应过来别人说的压根不是高中,“不对,你是说……”

肉眼可见,雷劈哥微微皱了皱眉头。

“蜀山。”

经这一提醒,杨乾才发现旁边桌子上放着之前从小暑手里拿来的邮件——被拆过了的。

“你叫什么名字?”他问。

“闻寂。”

杨乾此时是尴尬的,其实他根本没听清这名字,却也不好意思再问,干脆打个马虎道:“不如就叫你痴呆。”

本以为对面会介意,没想到他只是回了句:“随便。”

酝酿了好一会儿,杨乾才试探开口:“痴呆,你是怎么被雷劈的?”

“……”闻寂不说话了。

这让杨乾稍微紧张了起来,心说不会让他知道是自己劈的了吧。

虽说这完全是一次迫不得已的失误,但万一这人打算捏着这个把柄讹自己怎么办……

“不记得了。”

闻寂眼里并没有波澜。

“那……我捡到你的时候你还有意识么?”杨乾心潮起伏,却不动声色地接着问。

闻寂又皱了皱眉头,似乎很不解:“有发生什么?”

“没有没有。”

杨乾笑,好在老天帮自己,这人晕得真够彻底的。

“痴呆,我豁出半条命救了你,也算你一个救命恩人吧?”他道。

“嗯,算。”

“要是当时我把你扔那儿,你可能已经被……这种恩情没齿难忘吧?”

“确实。没齿难忘。”

杨乾很满意,点了点头,拍拍人肩膀,故作大度道:“那你先欠着。来日方长,以后有的是机会。”

闻寂不置可否。

看他那呆劲儿,也不打算为难他了,杨乾又问:“既然是校友,你肯定知道怎么去这个学校吧?”

“夜进青城山……”

闻寂刚开口,就被杨乾打断住了:“为什么是青城山?不是蜀山么。”

杨乾问完,立刻从闻寂瞥过来的眼神里读出了一丝不耐烦。

“蜀山是指群山,包括青城山。”

杨乾理直气壮道:“我也不住在s省,哪知道这个。”

闻寂继续道:“破晓,可向东掐诀,劈开雾气就能解障眼法。看见校门口,御剑进去就是了。”

“所有人都这么进去么?”听得脑子胀胀的,只觉麻烦。

“不是。”闻寂摇头,“我爱这么进。”

“……还有更简单的法子没。”

杨乾已经有点无语了,跟这个脑回路奇怪的痴呆说话真是心累。

“有。山中天师洞内设了法阵,有专人把阵传送,传一次两千块。”

“这个还可……不是,多少??”

瞪大双眼,杨乾的声调陡然升高。

“两千块。”闻寂回,很疑惑自己怎么没说清楚。

“我听清了,”杨乾一把扯过人手腕,“痴呆,你什么时候去?带上我。”

闻寂瞥着杨乾的手,那上面也缠着绷带。

“你伤好了就去。”

“够意思!”得到这个回答,杨乾很是高兴,大力拍了拍他的背。

“你看着呆,人却还不错。”

“我的剑不喜欢人血,如果不等你痊愈,我担心你半路会被丢下去。”闻寂道。

“……”

“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