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国把卡带塞入人们的大脑,在需要的时候拔出,而“拔卡人”则希望把他们永远拔出来。
“拔卡人”把艺术当作对抗现实的工具。莱姆认为“拔卡人”不遗余力对抗的只是他们自己认为的现实。换句话说,他们的所作所为还是精心包装的哗众取宠,还是巧弄言辞的自由主义,还是在自己的名为自由的信息茧房无头乱撞。实际上只是制造了更多问题,而没有解决任何问题。
比如,收集了一百万张淘汰的卡带,一夜之间在首都中京广场上拼成了元首的头像,多了两个恶魔犄角。再比如,以招工的方式混入量子波动的卡带工厂,在新生产的卡带里面预先植入一段模糊记忆,使用者会模糊的认为自己是元首私生子。还比如,假扮IIB的人,故意调包男女朋友或者夫妻之间的卡带,夫妻之间没有了秘密,生活崩溃。
就这样一切事件的中心都是卡带,这群所谓的“拔卡人”,乐此不疲。莱姆没有想到他们已经染指了意识传输这种禁忌技术。这就过界了,甚至可以定义为恐怖行为,这么敏感的案子,稍有不慎就会成为莱姆职业生涯的句号。
在量子波动并非全无收获。损失了重要模体证据(安娜),领教了戴先生的权势通天,无意间自己被国安局当枪使,见证了一条鲜活的生命逝去。
得到了。得到了什么?
莱姆知道了自己对面的棋手是什么段位。
王伟的死,经过详细调查,确认自杀无疑。至少表面上看上去是这样。莱姆曾经办过一个案子,一个阴毒的丈夫,故意在高速路上和自己的妻子吵架,故意提到对方死去的父亲,妻子因为情绪失控误操作,发生车祸,女司机死亡,副驾驶上丈夫活着,女司机没有系安全带,没人知道她是一上车就没系还是车祸瞬间被丈夫打开。表面上看女司机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安全意识不高,意外离世。实际上,莱姆很清楚这个丈夫的阴毒,妻子葬礼的第二天晚上,他就和新欢滚床单了。法律拿这个人渣毫无办法。
量子波动员工王伟的死,让莱姆想起这个案子,一个邪教教主一样的公司老板,一个死心塌地的员工。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法律能说什么?精神控制这门学问的历史可比现代科学久远多了。一套流程源远流长,摧毁独立人格,长期洗脑灌输,引入献身精神。一切都是那么顺理成章。
王伟碎掉的脑壳永远也想不明白了。
莱姆看着王伟的摔死的现场照片,洁白大理石地板上,脑浆和鲜血画出一朵盛开的红玫瑰。
“莱姆。别纠结了。”美绪递给莱姆王伟的结案报告,结论:系自杀,不予立案。
“凭什么他们让谁死,谁就得死?”莱姆拿出笔,重重签上自己的名字,最后一笔划破了白纸。
“凡人之力比肩神明,妄想。量子波动铁定有事。来,他们不能想干什么就干什么。重新梳理案情。”
美绪说:“是。”
莱姆坐在会议室一头,美绪拿着一大摞资料。
“其他线索方面,有些进展。”美绪说。
“其一,是现场的传输设备,技侦那边给出了一个境外注册的壳公司,主营游戏设备的进出口贸易,这沈万林的设备应该是走“水路”来的,到了境内再组装,然后测试,最后带到他的办公室。其二,沈万林身边……”
敲门声打断了莱姆和美绪的案情分析会。
“谁啊?”莱姆粗声粗气。
“莱姆探长,有人找。”
“让她等着!”
一个梳着整齐发髻的内勤女警探出一只可爱的丸子头,是端庄的王丽娜。
“我认为你有必要亲自接见。”
“给我一个理由。”
“她是首富沈万林的遗孀,首富的老婆,林霖女士。”
莱姆腾的一下站起来,主动找上门,果然不是凡人。美绪睁着大眼睛看着莱姆。
“真是说曹操曹操到。”美绪说,“我刚要说其二,沈万林的老婆林霖管理公司很多年了,公司大事小情很多她说了算。”
“果然,首富的女人就是不凡,走,美绪,看看来将何人。”
市局没有别的地方,只有审讯室相对安静一点,办公区则是各种吵吵嚷嚷嫌疑人,尤其是刑事组还有各种情绪失控的群众。审讯室成了唯一的选择,而让莱姆稍微意外的是,首富的遗孀——林霖,没怎么介意,大大方方的坐在了嫌疑人的位置。
她外罩一袭华丽的白色风衣,内搭一条风格简洁,剪裁合体的灰色套裙,头上戴着一顶有些夸张的大礼帽,手上戴着真丝材质黑色手套,脚踩一双黑色的高跟鞋。摘下大墨镜,为数不多的亮色出现,一抹红唇和蓝粉色的眼影。她放下帽子的一瞬间光彩照人,丝毫没有死了男人的晦气,高鼻梁下面深邃的眼窝中,有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一头黑发向后梳去,两只金色的耳环垂在两侧,有种社团老大的气质。眼神中没有看到丧夫之痛。
莱姆注意到,她右侧太阳穴居然没有卡带的插槽?
“您好,沈太太。”
“请叫我,林霖。”
“林女士,在开始我们沟通之前,我作为帝国的警务人员,有必要先确认一件事。”莱姆突然很一本正经。
“我知道,您仔细看,我用了遮瑕膏,插槽在这里,卡带也在。”林霖侧转过脸,指了指自己的右侧太阳穴的位置。
“非常好。实在不好意思,林女士,我本应该上门拜访您的,关于您丈夫不幸亡故,我们都很痛心。但是,确实案子有些细节我们还需要继续调查,既然您来了,首先我想问的是您丈夫死亡的当天……”
林霖用食指轻轻敲了一下桌面,“莱姆探长,客套的话咱们就不说了。我今天过来是来要一个结果。”
“您的心情,我非常理解,但是呢,只有您配合我们才有可能会尽快的推进案情,抵达真相。”
林霖笑了,露出整齐的贝齿,摇摇头,用大眼睛瞪着莱姆。
“探长,恕我直言。我的心情,您并不理解。我丈夫的不幸完全是他自己咎由自取,明明就是一次意外,为什么你们还不结案呢?这里面还有什么真相?一切都显而易见,你们市局到底跟万家有什么仇?还是说是不是有人要用这件事做文章?”
莱姆不知道她所谓的做文章到底是指什么,又有谁敢用市局刑事组去做首富的文章?他明白了这女人今天的来意了,她是过来兴师问罪的,应该是涉及遗产,因为没有结案,也许沈万林律师没有配合她的继承手续。原因简单的发指,莱姆以为林霖会有多高的格局,结果也就是村里泼妇要田产的水平。
“林女士,经过我们深入调查,这件案子没有您想的那么简单。种种证据都显示出,沈先生的亡故涉嫌一宗非法的意识传输,我们怀疑这里有问题。”
“没能力,就说没能力。何必找那些托词,莱姆探长,既然你说有凶手,有问题,那你好好查,查出个水落石出。我到看看你们能编排出什么节目。”
“林太太,您请放心,我们警队有信心有能力破案。根据我们掌握的信息,沈老板曾经结过三次婚,请问您到底是他第几任太太?”
莱姆又回归他本色了,揶揄讽刺几乎成了肌肉记忆。一本正经的戳人肺管子。
林霖脸黑了,突然站起来抓起帽子要走。
“林霖!坐下。”
突然暴怒的莱姆让林霖一愣。
“你丈夫的死已经正式立案了,你现在作为受害人直系亲属,有义务配合警方的问讯。你今天走了,我马上申请传唤,因为我怀疑你有杀人嫌疑。你要今天客客气气聊,还是明天戴着铐子聊,你自己选吧。”
趴!一声,莱姆把签字笔摔在桌上。美绪第一次见到莱姆这么大火。铁头探长,名不虚传,这样女人也敢得罪。
林霖也是见识过大风浪的人,转身坐下,嘴角低声说了一句,“你会后悔的。”
然后大声说:“问吧。大探长,看来我要洗清自己的嫌疑了。”
莱姆翻开笔记本。
“请问,您是沈老板的第几任太太?”
“我是现任太太。”
“第三任。”莱姆记录下来,“那请问你们有没有孩子?”
“我们没有。”
“你先生出事那天,你在哪里?在干什么?”
“我就在分公司,听当季经营分析会,公司所有高管都可以作证。不信你可以传唤他们。”
“麻烦给我们一个名单好吗?”
“可以。”林霖报出几个名字,美绪写好之后走到跟前与她核对。
沈万林家大业大,旗下企业涉足多个行业,酒店,航运,矿产,制药,精密仪器,化工。他的现任太太——林霖很早就介入了公司的运营,已经是一个出色的管理者了。
“你丈夫生前,生活状态怎么样,有没有什么表现特别的地方。”
“实不相瞒。我只有在每天早上吃早餐的时候能看到他。他最近迷上的关于意识方面的研究,自己投了钱搞了个小科研实验室在做一些比较先锋的东西。我每天忙于公司事务,我们两个作息时间差距太大,我们都分开睡觉。”
富豪的生活也乏味,莱姆开始认为葡萄酸。
“这么说,他最近沉迷于意识层面的研究,是吗?”莱姆说。
“是的。我没有管他的事情,只是研究经费还是从公司划拨,所以我知道这个项目,叫红书。”
“红书项目。”莱姆在笔记本上记录下来。
“研究情况,你知道吗?”
“我不清楚,我一般不管他这些,过问太多,他会生气。现在看来,他确实有点走火入魔。”
“红书项目的科研负责人,你总该知道吧。”
“叫什么,马立宁。”
一个半个小时后,莱姆终于送走了这位沈老板的遗孀。也让莱姆得以一窥这所谓首富的生活,其实并不令人羡慕,充满了算计。
莱姆仔细看看这个“红书项目”的负责人名字,想这难道是沈万林把自己当作实验品了?
林霖走后,美绪凑上来,“冲动,敏感,又雷厉风行,应该是狮子座了。”莱姆叹气,“难搞啊,这又牵扯出什么东西。那女人来之前咱们说到第几条?”
美绪翻开文件夹,“沈万林的生活圈子的重点接触人群。我初步拟定的名单上就有这个林霖,还有高管,公司副手,还有两个前任。还有,现场的符号,我对比了最近几起事件新闻,确实很像“拔卡人”的手法,以卡带为噱头,搞一些行为艺术。但是仅限于恶搞范围,他们喜欢在现场留下万字符。”
“接下来我们要不分工一下,你继续走访那几个关键人。我呢跟一下拔卡人这条线。”
莱姆电话响了。来电的是法医白立峰。
“怎么了?老白。”
“你空了来一趟我这儿,那个王伟的尸体有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