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一大早, 王大爷在小院里打开自己的迷你收音机，准备听一段京剧，开始新一天的小日子, 只是音乐刚起，他想起了什么，又立刻啪一声给关掉了。
王大妈急匆匆地赶过来, 瞪他一眼, 昨天怎么跟你说的，我的话都喂狗了。
王大爷嘿嘿笑，想起来了想起来了, 这不是已经关了。
王大爷习惯每天早晨起来听段京剧醒醒神, 偶尔兴致起来了, 也会跟着唱上两句, 其实小院门一关, 只要不往家门口过, 外面都听不到, 但王大妈还是怕打扰到胡同里备考的孩子们。
小胡同里今年有四个考生，这可不是一件小事情，昨天大爷大妈们坐在胡同口的大槐树下聊天，算一算日子，这距离高考也没剩两天了。回到家，王大妈就跟王大爷说，到高考结束前，早晨起来他那京剧都不要听了，现在正是关键的时候, 我们可不能给孩子添乱。王大爷哪能不同意。
听不了京剧，王大爷在小院里转了几圈, 有些无聊，背着手遛出了小院门，一进胡同，就看到老李头背着手，也从家里出来了，不过这个老李头今天怎么看起来气冲冲的。
“这一大清早的谁惹你了？”王大爷看似关心，实则是在看好戏，他这个样子，一定是和老伴拌嘴了。
还真被王大爷给猜对了，李大爷确实和老伴拌嘴了，还挺激烈，本来你来我往，唇枪舌战，正吵到关键的时候，她噎了他一句，他已经想好要怎么回击了，老伴突然宣布停战，不吵了，李大爷哪儿答应，现在要是停下来，她明显胜一局啊，他还要再战。老伴说，我们吵架声音太大影响到枝枝他们怎么办。李大爷的气势瞬间蔫了下来，只是这架吵到一半，就被迫认输的滋味实在不好受，他只能出来散散气再回去。
王大爷笑话他，“你说你都多大人了，跟自己老伴认个输怎么了。”
结果她回来了几天，黄丽芬来家里磨了几天，不分白天黑夜，又是哭又是闹，就想让季节出面说和她儿子的事儿，她那个儿子高考是肯定参加不了了，现在那个女孩儿家里要告她儿子，据说当初的事情很复杂，还不是那个女孩自愿的，没准刘凯最后得进去了。
李大爷冷哼一声，“我主动认输和我被迫认输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
小胡嘿嘿笑，“玩哪有不开心的，等你们高考完，也该出去玩上一圈，好好放松放松。”
小胡去年冬天和女朋友结的婚，今年夏天才把蜜月补上，五月初走的，六月初才回来，从北玩到南，真的是整整一个月的蜜月，反正他们自己开店当老板，时间安排上相对自由些。
王大爷只回他两个字，“幼稚。”
王大爷李大爷见到方柔，不约而同地露出笑容。
王大爷问，“方柔，你这是要去哪儿？。”
这么幼稚的人，王大爷都要考虑以后要不要和他一块儿下棋了。
刨冰店的老板小胡骑着电动车过来，和江婉怡打招呼，“枝枝，在这儿等季昂呢？”
方柔笑着回，“我这就走了，回市里了。”
江婉怡在胡同口的大槐树下，边等他，边拿着小本快速地过着单词。
方柔已经回来三天了，她是回来陪考的，本来计划是要呆到儿子高考结束，虽然儿子一直说不用她回来，她也知道他自理能力强，什么都不用她操心，但怎么说也是高考，她这个当妈的心再大还是不放心。
后面开过来一辆车，在两位大爷身边缓缓停住，方柔开门下车，和王大爷李大爷打招呼。
方柔进去江家没多久，江婉怡就推着自行车出来了，她今天出来的比平常早一些，主要是虽然方柔姨没说什么，但江婉怡总觉得方柔姨看她那笑眯眯的眼神，好像是知道了些什么，她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所以就早早地出来了。
李大爷问，“不是说呆到季昂高考结束？”
不管黄丽芬再怎么哭闹也好，她是绝对不会劝季节管这事儿的，管了就是缺德，不过她也不能再留在这儿了，只要她呆一天，就黄丽芬那个性子，她肯定还会再来，这样她回来真成了给儿子添乱了，所以她还是回市里，家里还能清净下来，明天季节的助理秦辰会过来，有他在这儿照看着，还有江家在，方柔也就能放心回去了。
方柔应，“不了，季扬离不开我，天天嚷嚷着让我回去，季昂这儿我也帮不上什么忙，没准还得给他添乱，他自己能应付了，我就不呆了。王大爷李大爷那你们聊，我去枝枝家一趟。”
王大爷和李大爷连连点头应好，心里都明白方柔为什么要提前走。
江婉怡看到小胡哥，高兴地挥手，“对啊。小胡哥，你总算回来啦，是不是玩得特别开心？”
江婉怡回，“是有这个打算的，不过还没想好要去哪儿。”
他应该没跟方柔姨说吧，他答应过她，高考前不跟家里说的，待会儿他出来，她得问问他才行。
谭雪提议高考后要不要去哪儿旅游，施曼婷和阮甜积极响应，江婉怡也觉得这个计划不错，不过对她来说，去哪儿玩先放一边，她就想高考完，先放松地睡上一天一夜，然后再想其他的安排。
“小胡哥，店里今天开门对吗，我放学回来要吃冰。”
江婉怡觉得别家的冰都没有小胡哥家的好吃，吃刨冰，她只钟爱小胡哥一家，小胡哥出去玩了多长时间，她就想了他家的冰多长时间。
小胡哥严肃道，“你这几天可不能吃太凉的，万一闹肚子就不好了，等高考结束了，小胡哥请你们好不好？”
正好季昂过来，小胡哥向他告状，“季昂，你得管着点儿枝枝，她想吃冰，这几天可不能让她吃，就连雪糕啊冰淇淋啊，这些的都不能吃。”
“好。”季昂回小胡哥，“我会管着她，谢谢胡哥。”
小胡哥道，“嗐，没事儿，高考就剩几天了，你们都要好好加油哈，我走啦。”
江婉怡和小胡哥挥着手，心里小声嘀咕，我为什么要给他管。
对上季昂看过来的眼神，江婉怡的小声嘀咕止住了，她底气不足地抵赖，“我没想吃多少，我本来就想吃一勺尝点儿味道，我都好久没吃了。”
季昂不说话。
江婉怡自动竖起两根手指，给出保证，“我一口都不会吃还不行吗。”
季昂这才开口，“等考试结束就给你买。”
江婉怡蹬车追上他，“那我要吃两份，草莓来一份，芒果来一份。”
季昂转头看她，“你现在不是喜欢吃那个情意绵绵。”
江婉怡蹬车的腿猛地顿住，他是怎么知道的，每次买冰都是她去买的啊。
知道也就知道了，关键是“情意绵绵”，多么绵绵的一个名字啊，从他嘴里出来，瞬间就变得冷冰冰，硬邦邦，一点儿也没那种感觉了。
江婉怡不接他的话，决定明智地换个话题，“你和方柔姨……说我们的事儿了？”
“你不是不让说。”
“那我怎么觉得方柔姨对我笑得有点儿奇怪。”
季昂回，“她那是喜欢你。”
他这话让江婉怡没法反驳，她总不能说方柔阿姨不喜欢她吧。
她想起一件事情，“欸，你有没有觉得我爸现在看到你，就有一种想揍你的感觉，不是我的错觉吧，你感觉到没？”
“想揍我正常。”
江婉怡奇怪，“我爸之前不挺喜欢你的吗，怎么会想揍你？你是不是干了什么坏事儿让他发现了”
“没干坏事儿，江叔也只会越来越不喜欢我，”他看她一眼，又加一句，“不过君姨应该会越来越喜欢我。”
江婉怡不明白，“为什么啊？”
“自己去想。”
江婉怡隔空虚踢他一脚，说话讲一半留一半让人猜谜的人最讨厌了，她先一步推车进到校园里，留给他一个相当冷酷的背影，哼，她今天一天都不要和他讲话了。
教室里的气氛有些压抑的紧张，这是这一段时间的常态，以前总想着要是高考能快点来就好了，可当高考就在伸手可碰的眼前了，又盼望着时间能过得再慢一点儿，那样就可以再多做一道题，多背几个单词，又或者跟这些共同奋战同学好友们再多一些相处的时光。
但是时间总是最无情的，它永远会以它特有的速度，从日出走到日落，永不停歇。
放学铃声响起的时候，阮甜仰瘫在椅背上叹了一口气，又烦躁地揉了揉自己的头发，她好想再重新回到高三的最开始，哪怕是高考前一百天或者前五十天也行，为什么越到高考了，她才发现自己不会的知识点越来越多，这就跟你马上要上战场了，你才发现你的刀钝得连个木头都坎不动，这不是等着死还是什么。
江婉怡看她，“怎么了，甜甜？”
阮甜靠到江婉怡的肩膀上，丧气地说，“我好想把我的脑袋劈开，然后把桌子上这些书啊笔记啊，全都塞到我脑子里，我现在感觉我什么都不会了，我觉得我要完了。”
江婉怡拍拍她的背，“你就是那根弦儿绷得太紧了，你后半年的成绩一直很稳定，只要你正常发挥，稳着走本一是一点儿问题也没有的。”
“真的？”阮甜现在急需别人的肯定，她需要有一个人坚定地告诉她，她可以。
江婉怡很认真地回她，“真到不能再真了，你一定可以的。”
阮甜搂上江婉怡的脖子，声音里带上了哭腔，有对高考的害怕，还有对即将面临的分离的不舍。
“婉怡，你最好了，我不想和你分开，我想和你一直做同学。”
“我也是。”江婉怡鼻子也有些涩。
她们两个这样，佟柏青也想哭了，他转头看周珩，周珩拿书挡住他的脸，“我是一点儿都不想和你在一块儿了，我们越快分开越好。”
佟柏青瞬间把眼泪收回去了，当他多想跟他在一块儿似的！
后排的同学突然喊了一句，“我靠，你们快看对面教学楼！”
对面教学楼是高一和高二，他们学校是考点，需要提前布置考场，高一高二明天就放假不来学校了。
教室里的人纷纷站起来，看到外面的场景，乌啦啦地跑了出去。
阮甜和江婉怡也看向了外面，对面教学楼走廊的栏杆上一条又一条的横幅飘洒而下，依次铺展开来。
【高三，加油！】
【高考，加油！】
【青春，加油！】
【未来，加油！】
阮甜眼睛一下红了起来，她对江婉怡说，“婉怡，我们也出去吧。”
两栋教学楼一楼到四楼的走廊里全都是学生， “高考加油！”的呐喊像是迎风而涨的波浪，此起彼伏的出现在每一个楼层。
不知道谁带头唱起了《最初的梦想》，开始只是一两个人的哼唱，后来歌声慢慢地开始变大，直到响彻整个校园。
“最初的梦想紧握在手上
最想要去的地方
怎么能在半路就返航
最初的梦想绝对会到达
实现了真的渴望
才能够算到过了天堂”
江婉怡趴在栏杆上，眼角浸出了一点儿溼潤，她悄悄用手指抹去，往十五班那边看过去，他刚从教室出来，站在门口，也在往这边看。
两个人，隔着汹涌的人潮，目光对接上。
他转身往这边走过来，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就像小时候那样，他毫不犹豫地会走过一个小朋友又一个小朋友，最终走到她身边，握住她的手。
在他牵住她手的那一刻，不知怎么的，她很想抱一抱他。
她踮起脚尖，轻轻拥他一下，只一瞬，又很快放开，她仰头看他，眼眶湿红，“季昂，我们都要加油。”
季昂揽住她，将她实实在在抱在了怀里，在她的耳边轻声回她，“好，我们都加油。”
周珩和佟柏青侧身挡在了两人的身前，阮甜捂着脸，想要哭，又想要笑。
不远处的施曼婷将这一刻定格。
江婉怡伸手拥住他的腰，慢慢收紧，将眼角的泪藏在了他的校服里。
夕阳下。
歌声中。
人群里。
教室外。
我抱着你，明目张胆地。
和我的梦想一起。
江婉怡想，这大概是她做过得最勇敢的事情了。
(本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