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春过后,便是春猎。
北齐的祖先自马背上得江山,每年春日,皇家猎场都会办一场围猎,年轻的皇子和贵族子弟在狩猎场上拼杀,其中暗流汹涌自不必说。
尤其这一阵,太子和三皇子的争斗日渐激烈,就连崔凌云一直在内宅,不与人交往,也有所耳闻。
先是朝堂上,太子党和三皇子党的政论之争,而后是后宫淑妃和皇后之间微妙的涌动。
是以,此次围猎,格外微妙。
因萧子章的腿疾,过去围猎,世子府本是都不必去的。可这次,偏偏太子盛情相邀,萧子章也只好带着崔凌云一起过去,就连世子府的帐篷都扎在太子的营帐旁。
那是京郊一片偌大的草原,帐篷一个连着一个,蜿蜒若长龙。崔凌云站在草地上,眼睛亮晶晶地眺望不远处连绵的山川,茂密的丛林,马儿们在草场上撒欢似的奔跑,俊美的儿郎人人背着猎物,呼啸着穿过营帐。
萧子章陪在崔凌云身边,见她盯着眼前的一切目不转睛,神色间有些许的复杂。
“你以前……不曾来过?”他轻声问。
崔凌云认真且兴奋地点点头:“没有。我自小住在庄子上,管事的不说,我不能随意出庄子。我们以后能常来玩吗?这里的风好像都比京城里的舒服些。”
那是塞北刮来的,带着自由和青草气息的风,混杂着一丝牲畜们的味道,许多京中贵女闻着,都要皱眉头掩口鼻的,可她却说,她觉得这里比京城里舒服。
小小的世子府,本也装不下这样的姑娘。
萧子章轻笑起来:“好,以后我常带你来。”
“我想骑马,可以吗?”崔凌云忍不住央求着萧子章,女孩子仿佛还有些孩子心性,瞧着这地方高兴极了。
萧子章有些迟疑,可见崔凌云这般恳求,终究是不忍,“需得我带你。”
他说着,唤了下人牵来一匹小马。是矮脚的母马,性子温顺,乃是南方百越氏进贡,被皇帝赏赐给了太子。
萧子章派人去借,太子自然是痛痛快快地给了。
矮矮的母马打着鼻响,温顺有礼。
萧子章抓了一把草料给它吃下,顺着它的毛发不断抚摸,而后才命人搬来上马石,由季风搀着,率先上马。
崔凌云见他吃力的模样,才想起他的腿疾正是坠马所致,可萧子章却仿佛毫不在意的模样,就这样骑在马上,朝她伸出手。
“你来,我把你拉上来。”他俯身对崔凌云说。
崔凌云一时有些羞愧,“我……我……”
“快,我带你跑一阵。”萧子章却浑然不在意,轻笑着道。
崔凌云只得咬咬牙,顺着萧子章有力的手臂被他一把拽上马背。
矮脚的母马身子稳稳当当,崔凌云在萧子章的背上,整个人靠在他怀里。对方强有力的心跳声在她身后咚咚作响,她微微有些羞涩,而下一刻萧子章便夹了一把马腿,催促马儿前进。
小小的母马在帐篷前哒哒得小跑,崔凌云被颠得厉害,吓得几乎要抱住马脖子。
萧子章伸手挽住了她的腰,两只手握着缰绳扣在她的小腹上,刹那间崔凌云的脸红得跟滴血一般,心跳快得厉害。
然而不等崔凌云回过神来,只见几个穿骑马装,英姿飒爽的女子呼啸着自二人面前穿过。
她们骑得是北疆草原进贡的野马,皆是高大俊美,吓得崔凌云的小母马瑟瑟发抖地发出一声嘶鸣,吓得原地乱转。
还是萧子章拉起缰绳,才将马儿稳住。
几个贵女停下来,回眸去看崔凌云,领头的竟是十公主。
“我道是谁呢,竟在这儿骑这么矮的马。”十公主瞧着崔凌云,一时大约是新仇旧恨,拍了拍马腿走到崔凌云身边,居高临下地看她。
“世子不愧是南楚来的,就连骑得马儿都比我们北齐小上这么一圈。”十公主的嘴角勾着嘲讽的笑意,上下打量着二人,用只有崔凌云和萧子章能听清的声音说,“没有半分胆量的东西,不过是皇后身边的一条狗。”
下一刻,十公主突然狠狠夹了一下马腹,她那匹高大极了的骏马,便从二人的小母马身边略过,随着一声马儿的嘶鸣,小母马也许是彻底被吓到了,突然狂奔起来。
崔凌云来不及生气,身下的小母马便惊慌失措地朝灌木丛中飞奔而去。
纵然是矮脚马,跑起来的速度也是极惊人的。萧子章纵然用力扯住缰绳,却也免不了这马儿在灌木丛里横冲直撞。
树木的残影自身边飞快略过,崔凌云几乎稳不住身形,只觉得整个人要从马背上颠下来了。危机时刻,她不知萧子章在做什么,只觉得后腰被什么东西一勾,她自马背上飞了起来,一阵烟花寥落,她稳稳地被萧子章抱在怀里。
小母马受了惊,却止不住的继续奔跑,直到消失在密林之中。
崔凌云惊魂未定地回头,只见萧子章的脸上同样是后怕的模样。
“我们怎么就……下来了?”崔凌云喃喃地问道。
萧子章的眼底略过一丝心虚,可惜彼时的崔凌云尚且发现不了。
他不动声色道:“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只想赶快下来,突然就这样摔下来了。”
“我们是摔下来的吗?”崔凌云疑惑地问道。
“那是自然。”萧子章勉强笑了笑,“走吧,我们先回营帐,你有没有哪里受伤?”
崔凌云摇摇头,她好端端地站在这里,浑身上下一个头发丝都没掉,她总觉得这有些奇怪,却说不出哪里不对。
下一刻,她却听萧子章倒吸了一口冷气。
“你怎么了?”崔凌云吓了一跳。
萧子章苦笑着拍拍自己的腿:“大约是旧伤犯了,还请夫人扶我一下。”
崔凌云一时心痛极了,红着眼睛道:“都怪我,我再不骑马了。”
二人一瘸一拐地回到营地,正巧遇到出来寻二人的季风,见萧子章如此狼狈,忙上前扶着他。
“世子妃受了惊,我们先回营帐休息。”萧子章朝季风使了个眼色。季风不着痕迹地点点头。
二人一同回到营帐,营帐里铺好了床铺,她被灌了一大碗安神汤,又换下身上被冷汗湿透的衣裳,渐渐困顿起来。
萧子章守在她床边,轻轻捋过她额角的碎发,轻声说:“睡吧。”
崔凌云迷迷糊糊地闭上眼睛,隐约听季风说着什么,却被萧子章制止了。
“子钧殿下传信,吐如郃就藏身在密林里。”季风忍不住开口。
萧子章低头看了崔凌云一眼,以眼神示意季风不要再说。
过了一会儿,他才走出营帐,和季风站在营帐门前。
萧子章的脸色冷若冰霜,“他想如何?”
“太子殿下的意思是,想把这水搅和地更混一些。”
“更混?好啊,那便把十公主引过去吧。听说李既在山海关,可是让北夷人吃了不少苦头。”萧子章目光森然,“养了这么久,该是狗咬狗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