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氏也是目不转睛的看着,这些料子柔软华贵有光泽,别说她们穿不起便连世家门户里头,也怕是舍不得穿。
这样的锦缎若是分别留给贾慜和贾蓉当彩礼嫁妆妥帖又拿得出。
张氏这么想贾老太太自然也是这般想,田氏懦弱那两个女儿也同她一样卑怯胆小,上不了台面,这样好的料子给她们也是糟蹋了。
至于尤氏么, 她那个女儿怎好越得过蓉姐儿去。
她打定主意,让身旁仆妇收起来,说,“收好了,把它们都放我房里头去。”
尤氏原本看着这些华美锦缎,心里是翻江过海,就因为自家夫君是庶出的,在家里头矮一截也就算了,就连磬哥儿凌哥儿的婚事也要处处忍让。
自己的这哥儿俩哪里比不过贾戍,真是嫡庶压死人,让大房捡了便宜去。
后头又听贾老太太说要收到她房里头,这进了贾老太太的手里还能吞出来吗。
“老太太,这锦缎都拿来了,何必这么麻烦收起来了呢,”尤氏拦下仆妇作势抚摸上这料子,笑着说,“薄娘子说了,这是给她们的伴手礼,既然姐妹几个都在,挑挑看吧,我看这织锦缎就适合我家莲姐儿。”
贾老太太扣了扣桌案,仆妇一个轻巧闪过,面上是乐呵呵,“这样的好料子定是要逢年过节重要的日子穿,你们年轻不知事儿,不懂这些料子易难打理,容易生蠹虫,不如都先放在我这儿,替你们保管。”
张氏当然同意,“那可要麻烦老太太了。”
田氏自然不敢反驳,同张氏谢了贾老太太。
一句话就定了这料子的去处,尤氏听了,只能咽下这口气,不甘心的看着这锦缎消失在眼前。
而元蟾自然不知这四疋锦缎都被贾老太太收走,以为自己那番话怎么也会到他们姐妹手上,到底贾老太太比她多吃几十年的盐,多走几十年的路,怎会栽在一个小娘子身上。
她此刻盘膝悠哉的坐在羊车里,羊车走得慢,声响并不大。
她小憩了一会儿,听外面声音不绝于耳,她掀开帘子,见各色各样的铺子和摊位摆满了两侧,人们来来往往,一片热闹非凡的景象。
刚想收回视线,却瞥到一个熟悉的背影,还没细想是何人,就见尧世庚从店铺里出来,将手上拿着的珠钗戴在这女子发髻上。
那女子转过身来,正是笑意盈然的朱五,他们俩正浓情四溢的贴在一起。
元蟾放下帘子,心想这两人倒是胆大,光天化日下就腻歪在一起,真是色令智昏,也不怕被眼尖的瞧见。
你看,这不就被她发现了,不过,她乐见其成,最好是他们俩天天如胶似漆,难舍难分,动静越大越好。
这样,倒省了她的一番筹谋。
回到薄府,林氏冯姑正在前厅做针线,在给府里的几个女郎做银鼠裘制成的冬衣,见元蟾回来,忙放下手里的银鼠皮毛,“蟾姐儿回来了,”一面说着一面招手,“正好给我比划下,看长短合不合身。”
“姑母,外边成衣局多得是,直接叫来缝衣匠多好,仔细伤了眼睛,”元蟾说归说,还是乖乖张开双臂给冯氏量尺寸。
林氏拿着量尺给元蟾细细比划,“外面做的哪有家里的好,再说这银鼠皮毛可是好东西,万一偷工减料了穿在身上也不可知呀。”
冯姑也是赞同道。
比完尺寸,林氏见元蟾眉眼明媚,眸色明亮,那样盈盈的站在眼前,竟有点女大不中留的感慨,便开口,“贾府的蓉娘子怎样,好相与吗。”
这贾府瞧着和睦融融,实则大房二房不在一条心上。
贾老太太看着也不是贤明的样儿,不利家运,反而弄得一团乌烟瘴气,这趟浑水还是少沾的好,想了想,今后反正也不会有交结,便说都很好,“只是那几个妹妹我看着比较胆小软弱。”
林氏多少也知晓贾府的困境,大房都过得如此艰辛,何况下面的这些小娘子们。不过这些事也不好说于她听,免得徒增烦恼。
两人又说回了话,便摆饭在正厅用膳不提。
福宁宫东暖阁内,明帝正在细细看沧州刺史呈上来的文书,沧州水患刚平息,时疫又起来了,幸好天气日渐凉爽,蔓延的慢。
常喜奉上茶,躬身说道,“官家,圣人来了。”
明帝手上的狼毫毛笔一顿,眉心蹙了一蹙,不过一刹那,恢复如初,“宣。”
昨晚下了一夜雨,薄后沾了些湿气翩跹而来,明帝办公一向不喜欢殿内多人伺候,所以更显空荡寂寥。
殿里静悄悄,只有碗匙碰撞的声音,薄后从竹篾髹漆描金三撞八棱形食盒里拿出一盅鸡汤,揭开盖子,热气香气同时氤氲而来。
这容器烧制了内外两层,再在夹层中注入热水,可以用来保温,所以从凤来殿到福宁宫,竟还是热气腾腾。
“官家日夜操心国家大事,朝堂之事妾不懂,就让膳房炖了三个鸡汤,足足熬了三个时辰,最是养身子,官家就当歇息片刻,”鸡汤里面加了人参、当归、黄芪、枸杞子,最是滋补。
“皇后用心了,”明帝放下笔,食指有一搭没一搭的扣在这文书上,文书摊开在御案上,密密麻麻都是字。
常喜是个聪明人,从小就跟在明帝身边,说句话糙的话,官家打个哈欠就能知道他心里头想什么。
做内臣的既要知天家意,也要解天家忧,天家的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就要立刻领悟,这也是常喜的本事。
他早早就命两个内人搬了宝座,替薄后接过这盅鸡汤说,“圣人辛苦,官家刚用过一碗奶酪,这鸡汤先温着迟些再用。”
薄后淡淡一笑,大袖一敛,玉浮上前便扶着薄后坐在了宝座上,“有劳中贵人,这鸡汤不宜搁太久,等晚些记得给官家用上。”
常喜躬笑着说,“圣人的事儿就是臣的事儿,臣不敢马虎。”
沉默了一番,大殿只有沙沙的写字声。
御案上摆放着一座高香几,向来银作局贡上来御前来的,无一不是精致华美,那高香几上摆设有狻猊香炉,炉中燃了龙涎香,暗香浮动。
薄后正好瞥向这香炉,做工极为高超。
而炉内轻吐轻烟,袅出香气缠绕在明帝周围,那阳光借着窗牖袅袅婷婷打在那身影上,昏昏缕缕,似一道青烟在风里飘摇。
“十日后便是中秋,妾便想照常同往年一样在垂拱殿举行仲秋宴,故来此请官家示下,”薄后送上帖子,垂眸看着明帝,眉眼一派温柔。
明帝接过帖子,帖子上是宴请名单,他只看了一眼便随手放在了案上,“今日沧州刺史呈上的奏帖,上面写了沧州爆发了瘟疫,幸好发现及时,设了病迁房,焚苍术,撒石灰,才没有造成大蔓延。”
“我记得水患也是在沧州,绵延数百里,淹了不少人,”薄后说道。
明帝看了一眼薄后,说了声是,“如今百姓遭难,宫中不便大操宴会。”
“妾明白了,”薄后掠过那帖子,“那中秋节礼...”
明帝想了想,于是说,“按往年来吧。”
薄后说好,饮过茶,耳边依旧是沙沙的写字声,一下一下抚平膝上褶皱,室内又恢复一片清幽。
说起来她与明帝已婚三载,外人都赞帝后举案齐眉,相敬如宾,确实应了这八字,可不是如同宾客间相待,只余敬重。
成亲前她也不是没有过小女儿心思,只要成了夫妻,自己一颗心相待,日夜相对,总会把这颗石头焐热。
而那些前尘往事随着时间也会慢慢流逝,年少的感情哪里抵得过夫妻终日耳鬓厮磨,互相扶持的情分。
薄后亲自甄了盏茶奉于明帝面前,明帝抬眼,见她眉眼闪动,似还有话要说,“皇后身体不易操劳过多,我这儿还有许多政务处理,且回宫歇着吧,这鸡汤你用心了,到时我便在西暖阁一同用膳。”
明帝这般说,言下之意就是各自夕食,薄后便不好在长留。
膳房的司膳娘子将这盅鸡汤弄得有些满,薄后的手便沾染了些,现下觉得有些油腻,不自觉眼神就透露出一丝厌恶。
这时太阳下山,殿里燃着灯,半明半昧的照亮半间暖阁。
窗牖映射着光影流转打在薄后身上,影子被拖得拉长。
她已起身,心内已然有了一番说词,道,“昨个夜里下雨打雷,淳安公主怕是被雷惊吓魇着了,服侍她的乳母说整整哭了一宿,陆昭仪听闻衣不解带的哄着小公主,到卯时才睡下,官家虽勤理政务,但淳安公主还小,自然盼着同爹爹亲热。”
明帝嫔妃不多,一年内前往后宫的次数更是少得可怜。
像宋美人和付美人更是孤寂,只能盼着逢年过节重大节庆时在大殿内遥遥看一眼明帝,运气好还能说上一两句话。
薄后说的委婉,明帝想了一圈,心内也只有一句,皇后真是大度啊。
他眼神飘过薄后,戴白玉等肩冠,外着了一件紫灰縐纱滚边对襟大袖,内里是朵花纹印花绢抹胸,轻盈体态立在那儿,是精心装扮过得。
明帝不欲多说,便道,“等忙完了,在去重华宫。”
重华宫是陆昭仪的住所,狻猊香炉袅袅而上拢在周围,看不清他的神色。
从大殿出来,风只刮刮的扑来,她向来不用香料,是以她的衣裳也从不熏衣或佩戴香包,如今在殿内片刻,衣袖上便染了些龙涎香,随风送来。
等玉浮将披风系上,她淡淡看了一眼身后,宫殿威武高大,屋顶覆盖着琉璃瓦,隐在余辉之中,直觉森然。
她朝跟在身后相送的常喜说道,“夜晚风大,你让内人将窗内设帘帷屏风以防风保暖,”一顿,又接着嘱咐,“再多燃些烛火,小心官家伤眼睛,还有多时时劝导官家,这国事在重,也要注意身体。”
常喜一面连连说好一面相送,看着薄后乌泱泱一人融入这夜色,咱这位皇后真是包容又文雅。
可惜,就是操心的事儿太多,反而易长心结,想岔了,这不是该自己操心的事,还是去把圣人吩咐的事儿弄好,唤来小黄门一一吩咐着。
第二天,是个和风丽日的好天气。
这天,元蟾接见了玄鱼的女使,说是请她晚上去朱家桥瓦子看杂剧,她欣然应下。
这瓦舍里有大大小小三十余座勾栏,以及数十个看棚,其中莲花棚、牡丹棚、象棚最大,可容数千人。
各瓦舍勾栏天天都有演出,时人都说终日居此,不觉抵暮,又逢佳节,游客更多。
而这杂剧就在象棚里头演出,出演的的是朱玉儿和董十一。
这两人可是汴都城里炙手可热的角儿,已经炒到千金才能请到家里头演出,现在他们一月固定七天在这象棚里出演,自然一座难求。
元蟾和玄鱼约在朱家桥瓦子周氏茶坊碰面,知道这杂剧火热,便提前出门,虽然早就付了钱,但这勾栏凭票而进,这座位先到先得。
元蟾比约定时间来得早,看对面围了一群人,时不时传来欢呼声,好奇上前,等走近一看原来是在玩关扑,有掷铜钱和转盘两种玩法。
掷铜钱是要掷出全是背面的才可赢得彩头,但全是背面可就不容易了。
元蟾曾经玩过,盘盘皆输,为此她那一年的随年钱(压岁钱)都折进去了,气的好几宿没睡好觉。
因此她看上了转盘游戏,这转盘,三尺见方,上面刻画着许多鸟鱼花丛。
长不过半寸,如小指一般大小,甚小者的如两粒红豆,圆盘可旋转,掏两文钱射一箭,射中禽鱼就可以得到糖水一碗。
正好口渴,两个铜板一箭,元蟾索性给了六个铜板,便开始射箭。
她对准那尾通红小鱼,屏息静神,射出了一箭,可惜臂力不够,半道崩卒,又射出第二箭,圆盘旋转,这箭自然没有落中。
旁边看客不由指点起来,不是让她身体摆正,两脚与肩同宽就是直觉瞄准,对准目标然后放箭。
众人聚睛一看,纷纷叹可惜,就差了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