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宫宴2
小公主面露喜色,“莫不是小娘子随身佩带的玉佩。”
朱四上前两步,内心并无波动,面上却含有意外之喜,“主主聪慧。”
并解释了其中原由。
她随即解下裙上玉佩,裙子果然不在颜色流转,内侍上来接过,端详片刻确认无不妥递于侍儿,女史捧过转身入了帘子内,帘子是用珠子串成若干用细线紧密编缀起来,是以能看清帘外景色。
小公主接过细细端详原来这玉佩中间藏了金龟子,此物体型纤长,生有绿光,光若金,便以佐钏钗之饰。
小公主捧在手上爱不释手,就寝也不愿解开一直放在身边,到了第二日陆昭仪更邀了她品茶鉴诗,不过这乃后话。
朱五甜笑道:“妹妹不知四姐竟对这些还有研究,改日定要教教妹妹。”
朱四对此只作不闻,浅浅笑:“不过是些小玩意,难得主主喜欢,是妾的福气。”
陆昭仪微笑道:“难为你能想出用金龟子这样的法子来,果真别具一格。”
明帝见到小公主对此物喜爱之极,微笑颔首道:“是个有心的。”
这厢林橙挑眉轻呵道:“无耻之耻,无耻矣。”
话说朱四平素只钻研诗词文章,志在和阮明瑜一争高下,这等闺中玩意不屑于顾,今日却用了她曾经向来不屑的玩意引得小公主的喜爱,陆昭仪的好感,而里面内情却只有她和元蟾知晓。
那日俩人前往大相国寺,祈福完毕便去寺内周边游玩,却不巧撞上了同来寺里祈福的朱四,三人并无过甚交集,匆匆一晤本可各自离去,却被朱四喊住,俩人停下脚步看向她,朱四盯着元蟾身上的裙子,腰佩翠琅玕,裙裾随风扬,顾盼间流光溢彩,珠压腰身,绦丝玲珑,灼灼佳人姿,惊得朱四一颤,人人都说她是个草包,可那又怎样,偏生她这样的样貌哪个男人不趋之若鹜,亏幸是个不学文墨的,不然整个汴都哪里还容得下她们。
朱四自觉这样盯着人家看很突兀,便转看她身上的裙子,一愣道:“你的裙子。”
林橙抢先得意道:“别致好看吧,那是因为蟾姐姐这裙子上的玉佩,里面藏了个金龟子。”
“金龟子,”朱四疑惑道。
林橙继续道:“书上记载金龟子生有绿光若是把它装在玉佩里头,可不是会使得裙子发光,”林橙将元蟾对她说的话一字不落的说与朱四听。
朱四佯装恍然大悟,笑里带着讥讽,“那岂不就是白玉癞蛤蟆。”
“你,”林橙不知这朱四会说出这样的话,一时气得无法反驳直跺脚。
林橙见朱四慢慢走远这才道:“在家时我听闻汴都女子都是通情达理温文尔雅之姿,怎得来到这儿见到的听到的都不一样。”
元蟾只是冷笑,不置可否,心里着实是不开心的,只得紧一紧林橙的手,“黄金屎壳郎而已,倒便宜她了。”
林橙掩嘴笑道:“形容贴切。”
如今这个朱家四娘子可不是自打嘴巴,成了只白玉癞蛤蟆。
那厢小公主对着明帝耳边软软说着,艳阳透过淡薄的云层,穿过丛丛树叶间隙,如耀人的光芒,透过冰纹的窗纱抹上一层胭脂色笼于地面,不知两人说了何话,明帝不时笑出声,拂到他身上变得沉静如水,抹去灿烂光影,如醇厚幽香的茶水,唇齿间留下淡淡香气。
明帝将她抱在怀里,大袖掩住了半张脸,只露出光洁的额头,轻声说道:“令娥说赏何物。”
小公主从怀中取出一黄胖,“这是令娥最心爱的事物,那爹爹哩。”
陆昭仪却蹙眉道:“令娥,不可造次。”
小公主笑嘻嘻着,“爹爹这么疼爱令娥,才不会觉得令娥不乖哩。”
明帝含了笑,点点她的笔尖,“今日不用拘束,况令娥说的极是,昭仪不用把框框条条拘在她身上。”
陆昭仪笑语,“只怕官家太偏宠令娥,日后难免娇惯,”她凝神片刻,“也不知令娥这样的性子像谁。”
明帝疼爱地看着小公可爱滚圆的小脸,仿佛未曾听到昭仪的话,只摩挲着一枚新进的羊脂白玉鹤佛手坠,忽道:“便赏这个吧。”
小公主侧目看了一眼那手坠,睁着圆圆的大眼笑歪着头看向一侧的长公主道:“不若让姐姐和嬢嬢(同姑姑的意思)也出个好彩头,这样才有意思哩。”
长公主微微一笑,将手中放有鱼饵的青瓷碗递向侍儿,她漆黑的发丝梳了个高髻,髻上插着珠翠,花枝,簪子,她从发髻上取下牡丹缠枝纹玉梳篦,方徐徐道:“这阖宫上下就你鬼点子最多,我便用这小小梳篦讨个彩头吧。”
取下的玉梳篦以和田玉制成,呈半月形,梳背上雕琢出三朵盛开的牡丹和两朵含苞待放的花蕊,其间辅之于缠枝枝叶,疏朗雅致。而最妙的是镂空最细处只有两三毫米,故此工匠琢玉技巧甚为高超。
小公主似乎很满意又转向另一侧的陆昭仪,陆昭仪对这个女儿奈何不得,便从腕上脱下和田玉油清碧玉的镯子。
原来明帝和小公主适才以游艺作赌注对局。
斗草本是端午民俗,后渐渐兴起在闺阁中成了女子孩童的游戏。
周人常踏百草,斗百草向来以珠玑满斗,而小公主在宫中时日漫长乏味常和宫中之人斗百草,是以今日向明帝提了出来。
众娘子本来拘谨无味,现下一听纷纷来了兴致,若是得了彩头一则在天子面前露了脸二则传出去也是一种美谈,当然这里面的想法可不包括薄元蟾。
现下所提的是斗草中的文斗,以对花草名,谁到最后谁便是赢家,听着简单,却极考验对花草熟悉度和文辞。
一身华衣的朱五笑意晏晏,早等不及要让明帝刮目相看,她微俯双手互握合于胸前行了个礼,道:“既如此今儿我便头一个吧,花如兰,有君子风姿,如君子兰。”
先前的楚茜微微向朱五笑道:“五娘子有君子兰,我有美人蕉。”
朱五随手拨弄着髻上宫花,口中淡淡道:“楚娘子好口才。”
话语中的轻蔑显而易见,楚茜还不知哪里得罪了这朱五垂着头默不作声。
朱四瞧出了朱五的心思,在府里她便处处要强,见不得别人比她好,这样的人心太急躁,什么东西都争着学,可惜只学到了皮毛,也不理会朱五,兀自走向楚茜身侧投去笑意,“君子兰对美人蕉,字字工整,好对。”
小公主亦附和赞道。
楚茜抿了抿唇,带了一丝笑意道:“四娘子在,前有诗八九首,今听去,班门弄斧,可笑罢了。”
楚茜这话一语双关,朱五神色瞬间冷了下来,却也只能哑巴吃黄连。一路潺潺流水,画面阑珊,一阵阵的花香如烟海层层荡迭,闻得香气绵绵,朱四一笑,“瞧那林下的白芷,远远的瞧着像蝴蝶那一对展翅,很是可爱,我便以白芷为上对”。
众人往那方向看去,果真一大片密密麻麻生于林树下,延成翅状,似银翅蝴蝶,夕眠树丛。
楚茜问道:“白芷,可有出处。”
这一问问到了众人心坎里去,朱四含笑,“前连日偶然翻阅刘大家所撰《别录》,文中道疗风邪,即以风寒外侵言之,是以白芷。”
楚茜心内佩服,真心笑道:“四娘子博学。”
朱五却微有妒色,扬起下巴轻轻一哂,不以为意。
阮明瑜见她二人有心心相惜之感,浮起笑靥,“我记得别录中有一句紫苏,下气,除寒中,故而斗胆以紫苏对白芷。
那日荷花宴也在的柳沁雪赞道:“紫苏对白芷,两者都是发风散寒之物,竟是绝句。”
朱四点点头与阮明瑜微笑相对,似是认可。
众娘子这厢正斗得兴味盎然,帘内的长公主此刻正侧着身对明帝笑道:“阿瑜这孩子颇与我有缘,行为举止让人找不到一处错处,论理我不该偏颇,但这孩子着实叫人喜爱。”
陆昭仪此刻接过话,笑道:“汴都中这些小娘子我瞧着个个都是极好的,长公主慧眼,能得长公主嘉许,这瑜娘子却有过人之处。”
而后招来侍儿从身侧的时新花卉挑了一盆杜鹃和紫薇花依次给了阮明瑜与朱四。
元蟾目光轻扫处,所有在座的女眷,无气量的脸上多有妒忌、艳羡与自惭的复杂神情,纷纷懊悔回去定要多识些文。
阮明瑜和朱四谢了赏赐,如今阮明喻前有长公主赏识后兼才女头衔,早已在女眷中名声鹊起,又得了宫中娘子的赏,如今又是个待嫁的身份,不宜太张扬,而今看来众人中也只有朱四能拔得一筹,不如顺水推舟作个人情,她想罢便将接下来的斗草不甚放在心上。
这厢几个小娘子嘤嘤呖呖如此对去,那厢说了长春,这厢说个半夏,那厢又出了观音柳,这厢对了罗汉松,好不热闹,连林橙也对上了好几个。
“真是无趣,”元蟾见众人并无注意偷偷伸了懒腰,打了哈欠,见她们乐此不疲,摸约着还要斗上些许时光,便收起眼底的一丝倦意,挑了个位子捡了些个龙眼拨着吃,早知是这幅观景就编个理由不该出来,还不如同司琴司画几个玩叶子牌来得有趣。
正吃得欢,忽听一则女声响起,元蟾抬头见朱五指着她,笑容有些虚浮,“蟾娘子如此淡定拨着龙眼吃,可是胸有成竹有了妙对。”
汴都何人不知这薄元蟾是个草包,众人见是她皆掩嘴偷笑。
元蟾那时想得出神不知发生了何事,但肯定不是好事,一旁的林橙暗叫不妙,只得贴近耳畔将方才的事略略复述一遍。
原来经过几番阵仗,大半之人已输场,正好轮到朱四说了个妙对,此刻无人能答。
只是拨着龙眼吃也能成为众矢之的,元蟾是怎么也想不到,一遇到这种切磋才华的总要拉上她这个肚里没有几两墨水的人当垫脚石看笑话,就这么点水平不觉得害臊吗。
朱五得意洋洋的瞧着元蟾,她努力许久得了个双生花却抵不过他人嘴里薄家女郎绝殊离俗,绰约盼兮八个字,生得有一副好皮囊有什么用,让你在天子面前失了脸面,你这闺誉可就永远翻不了身了,朱五一心想要置薄元蟾名誉扫地,她这样想着越发的得意起来。
不过这次她的如意算盘打错了,元蟾不自觉一笑,慢慢将裙摆抚平,却不看朱五,只是对着朱四叉手行了礼,才道:“不知四娘子说的虞美人出处何在。”
朱四瞧了一眼薄元蟾,浅浅一笑也回了礼,道:“缟衣綦巾,窈窕淑女,心系项王,惟愿山高路长,西楚霸王和虞姬的故事耳熟能详,传闻虞姬墓上长出了一种草,为虞姬所化,世人故为虞美人。”
一旁的楚茜听了,略一沉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姬虞姬奈若何,
五娘子出了个好对。”
元蟾眨眨眼,长长的睫毛如寒鸦的飞翅,在眼睑处投下徐徐光影,她对着朱四甜甜一笑,“前朝有一妃子名花蕊夫人,尤喜爱木芙蓉,皇帝为讨其欢心,遍植芙蓉,秋间盛开,蔚若锦绣,谓之芙蓉城,可惜被奸人所掠,花蕊夫人常思皇帝,坚决不从奸人,那人一怒之下便将花蕊夫人杀害。
朱五一听,不免有些不可置信,切切道:“汴都无人不知你不通文墨,如今又怎会知晓这些。”
朱四见状,暗觉不妙,虽然也对元蟾这番话存了疑惑,但在天家面前不免有失风度,朱五向来口无遮拦,若牵连到她身上可不妙,拉便着元蟾的手,赶紧打圆场:“五娘莫忘了,蟾娘子向来聪明伶俐,能言巧辩,况蟾娘子说的这个出处也不是什么秘闻,是我们未想到,技逊一筹罢了。 ”
朱四这番话说的恰到好处,说进众娘子的心坎里去,花蕊夫人一事周人皆知,不是她们技不如人而是压根没想到这上面去,一边夸了元蟾顺带博得在场娘子的好感,又化解了朱五这番话的尴尬,一语双关。
阮明瑜举起团扇掩了口笑道:“虞美人和木芙蓉皆是表忠贞和守候,蟾娘子博古识闻,六娘甘拜下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