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楼早已聚满了人,有来看热闹的有来跃跃欲试的。
阮明禄早就预定了席位,众人随着茶博士引路落座。
尧世庚看在眼里,这汴都脚下处处繁华,有钱有权什么不能做得,看来定要在这雅集中夺得一筹,攀上这萧阮两家,那岂不风生水起。
这边尧世庚做着美梦,这厢冯衡感慨阮明禄一掷千金的魄力,毕竟薛楼不是什么人都能去的起,自己顺道也沾了好处,越发的觉着尧世庚这人要好好结交。
却说他们一行人在这落座,元蟾却遇上了同样易容的戚绍熙,这面具还是这么平平无奇。
得知他也在这预定了位子,两人自然同戚绍熙一处,而冯衡则选择了另一边,不过这小插曲并未引人在意。
而今日薛楼显然对这次文会用了心,大厅也是照着文人之间的雅集摆设。
一旁有女伎奏瑟吹笙助乐,四周俱是挂画,所挂之画,或是山水画或是花鸟画,中间置一屏松风鹤影,一座山石,一个水景,清泉汨汨,颇有在林间文人们品赋颂茗恣意又纵情的盛景。
时下花、香、茶、画是文人们离不开的主题,而这次文会便是以风俗为主题作画填诗,任何人皆可参与,限三炷香的时辰。
元蟾对这些作画作诗不感兴趣,但是看到朱家姐妹悻悻而归那才有意思,谁叫她们狗眼看人低!
于是趁着还没开始比试便撺掇着明帝和戚绍熙参加,戚绍熙的学识元蟾不了解但是明帝的才华那是一个厉害,既然他们认识且关系很好的样子那这戚绍熙估摸着也差不到哪里去。
随着茶博士将香炉上的香点燃,这比试就算正式开始了。
此时戚绍熙从腰间拿出一块香料添到墨块中,不疾不徐磨着墨,而明帝慢悠悠吃着茶,却并不动笔,就连纸张都还没铺开,悠哉悠哉看着戚绍熙制香墨。
“两位祖宗,你们还不上笔,你没瞧见周围这些人都已经奋笔疾画了吗!”
元蟾两眼一黑,赶紧催促着,她也够操碎心的,一面给明帝铺纸,一面给戚绍熙打下手。
戚绍熙连一个眼皮都不给,转头又吃上了案上摆放的茶果子,“急什么,慢工出细活,诶,磨墨要轻而慢,你别像是拿刀子杀猪一样。”
“笔都没下,还这么多要求,磨得手都酸死了,”元蟾虽然一肚子不满,但也无可奈何只能在边上磨墨。
本来他们这一桌子也有几个人围观,但是看他们俩悠哉游哉一动不动,只以为他们是墨水空空,画不出来,便早就挪到其他人那边去了。
元蟾望向四周,唯有萧阮那一桌子人围的最多,不时有赞美之声传出,在看向一边,那朱家姐妹也正认真作画,围了几个人俱是好,不错之声。
“装模作样。”
“呦,你们不对付啊。”戚绍熙贴近元蟾,上下打量着朱家姐妹,“啧啧,这双生花确实不错。”
“眼睛不要,可以戳了,”元蟾鄙视了他一眼。
“你这小娘子好歹毒的心啊。”
说着要做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来,但还没做全,某人已被明帝拉走,“还不开始,”这不是疑问句而是肯定句。
戚绍熙内心暗暗骂了三个字,狗男女。
元蟾不关心他们两人的小动作,此刻的心都在朱家姐妹身上,什么画画没墨水,下笔走歪等等能想到的诅咒的话来。
边想着边闻到一阵什么好闻的味来,还没等细细辨别,戚绍熙长袖一摆,“你去敌营打探一番。”
什么敌营,恍惚中手上已没有磨条,就见两人已经开始画上了。
那案上的香还在燃着,见还有一大半,元蟾悬着的心才放下,便不打扰两人作画,那就深入敌营看看朱家姐妹画的如何。
此时她们那边已围了七八人,元蟾特意绕到后面听他们小声接耳些什么,都是诸如什么佩服朱家姐妹在这样的场合下镇定自若气定神闲。
尤其朱四下笔稳健漂亮,不愧为闺阁女诸侯,也有两人持不同意见,觉得他们见是美娇娘,只一昧讨好罢了,并不觉得哪里出彩。
元蟾听完,便去瞧朱四的画作,是一幅女子荡秋千的画,画的倒是有模有样。
元蟾又转看朱五,朱五倒全然没有朱四的镇定,眉目紧蹙。
其实她手心在冒汗,内心早已混乱,不过佯装镇定罢了,本想借着这次文会在文人贵族面前出头,可这画怎么画都不满意。
元蟾视线一瞄,啧,比不上朱四,高看她了。
顿时觉得没趣,转投其他人。
萧阮几人实在太火,围的水泄不通,她就不凑这个热闹,便去邻处这看看那瞧瞧,有好些人中途退出,大叹难矣,其中就有冯衡,见他拂袖擦拭汗水,可想其中的难度。
他踱步来到尧世庚旁,见他已然画了一大半,画中两匹牛栩栩如生,正细致描绘着马背上的牧童,又是一阵钦佩。
元蟾早就看累,懒得再看两个祖宗作画,只管捧了一堆蜜饯干果拿来吃茶,直到比试结束,众人停笔。
有人满意,有人可惜。
画作评分将由薛楼请来的当下比较知名的三名画师,有三名画师评出前八再由现场的众人投选出第一。
此刻这些画作都已经被茶博士一一收走,有画师们在另一阁子内商讨选出,到后面竟传出几人争论声,生怕里面的人打起来。
另一边看热闹的众人私下早就设了赌注,叫的最高的便是萧琰,紧随其后阮家兄妹。
元蟾也跟风下注,有好心人提醒她这两人名不见经传,不要白白浪费银钱,元蟾反而劝这人跟她一起下注,倒被嫌弃一番。
一盏茶的功夫很快就过去了,画师们还在阁子里商讨,薛楼周掌柜见画师们裁度不定,便上来说了一些场面话,随后请了歌伎舞女助兴。
底下的人无不叫好。
“在都城文人学子里早就听闻萧兄学识渊博,这榜首我看非萧兄莫属了。”
“是啊,这文会比试谁能比得过萧家郎君啊...”
“前段时间某一友人偶幸得见萧家郎君画作,啧啧,画的可真是气势磅礴。”
“什么,哪位友人竟能见到萧郎君的画作,可否引见一二。”
旁边有人提醒,还需引见什么,等下就能见到了,拍马屁也得要拍到点上。
这阿谀奉承的本事尧世庚倒是一点都没有变,元蟾心底暗自冷笑一番。
这赞同的人越来越多,大半个的人都觉得萧琰会拿下榜首。
“瑜姐姐,萧郎君得了榜首,你作为女主人有什么彩头吗,”朱五也跟着打趣。
“又在浑说了,”阮明瑜偷偷瞧向萧琰,含了一丝羞涩。
“哪里浑说,你们两人都已拜堂成亲,不是萧家主母是什么。”
和朱五此刻羡慕的心情不同,阮明瑜内心反而很复杂,成亲以来,婆母慈和,萧琰对她也是百般好。
不知是不是自己多想,总觉得两人隔着一层纱,不像夫妻倒向兄妹,又见朱五提到彩头,得了榜首可是要和花魁玄鱼共处三天,听闻这些女子一身狐媚本事,撩拨与人。
“不是有彩头吗,那玄鱼姑娘千金难求,到时候咱们一起去听听传闻中的玄鱼姑娘琴技如何,”朱四到底比朱五多了一份细腻,她替阮明瑜扶正发髻上的八宝翡翠菊钗,随意散漫的说着。
阮明瑜抬手拨弄着这菊钗,暗自赞赏道,“不错,我们也学学这些文人雅士红裳佛风。”
朱五见不得她们两人一副亲密无间的样子,尤其朱四惺惺作态,也就阮明瑜把朱四当成好姐妹。
这边暗潮汹涌,元蟾这里却是从容自若,戚绍熙正捡了一些山野趣闻同元蟾听。
明帝转头看她时,她腦袋上戴着顶帷帽遮住了大半张脸,瞧不见神情,但也知道听得认真,剥了一半的龙眼可怜的躺在掌心里苦苦等她垂帘。
薛楼对这次文会很重视,是以文房四宝等皆都是上乘,这些文人学子们凝心画画,口干舌燥,令茶博士们细心留意哪里茶水点心少了就要续上,所以大厅里时不时就有茶博士们穿梭其中。
“你瞧,旁人都在关心是否会上榜,也就只有蟾娘子他们仿佛事不关己悠然自得。”
顺着阮明瑜的眼神,他们一行人纷纷往元蟾几人瞧去,一对在高谈阔论,一个在吃茶,这三人确实不像心在此处,跟着大厅里的人格格不入似得。
“这样的场合怎能不紧张,不期待自己是否榜上有名,应是故作轻松罢了,”朱四扫了一眼他们,显然不将她们放在眼里。
朱五冷哼一声,“这三人肚子里的墨水加起来都可能比不过茶博士,有什么好在意的。”
这话说的确有道理,薛楼的茶博士不同寻常茶楼酒肆,皆要一一考核通过才行。
换言之就是要识文写字,所以这里的茶博士比外面的月薪要高出很多,是以很受欢迎那些家境贫寒或上汴都赶考筹集费用的读书人青睐,竞相报名应聘,今天的文会就有很多茶博士参加。
尧世庚迎合朱五说道,“今日文会给的时间紧张,又是以风俗命名作画,没有几年水平,确实是难,我看他们是借此说笑化解紧张罢了。”
这话深得几人赞同,风俗画看似简单却也不易,它是有局限性的,一是风俗画往往就已外部加以描绘,不在人身上,但也不能收不到人物身上。
二是,风俗画一般是浅显易懂的,有点怀旧的,把这些风俗节日记录下来,是有意义的,这就费事费时费精力了。这点冯衡就感慨自己画技不够,才中途草草退场。
萧琰阮明禄同他们说不到一处,自然更看不上尧世庚冯衡一流,溜须拍马处处恭维,这种人看得太多,但这也是他们一类为人处世的方法,自然也就无可指摘。
一来二去,歌伎舞女已退场,掌周柜说了些客套话后便宣布公布前八,茶博士早已将八架画架依次在台上摆好,有妙曼翠娥,捧了画卷来。
周掌柜捻着须,“众人手里想必都已从茶博士那里拿到我们薛楼定制的绣球花,大家将这绣球花投放到画作对应的壶里,花高者即得榜首,三位画师已评选出八幅佳作,现一一展示。”
说罢,这几个美娇娘早就将画卷设在架上,底下的欢呼雀跃,一些等不及的在台下催促快快展示。
朱氏姐妹尧世庚几人也是翘首企盼,此刻就连阮明禄也不禁好奇这榜首会不会异军突起,花落别家。
萧琰对这些倒是不甚在意,周围人声不绝于耳,倒是有点聒噪,他是不经意间转头,瞥见了正抓了一把桂圆捏在手心里玩的元蟾,速度很快从她身上擦过。
这画架设了巧思,茶博士只轻轻一拉,这画作便徐徐展开,一共八幅,分别是仕女荡秋千图、射柳图、走马射箭图、美人自乐图、浴佛节图、牧牛图、汴都秋游图、骑驴打球图。
这八幅不管从形还是神都面面俱到,确实当得。
“好香啊,哪来的香。”
“是有一股香,好像女子身上的胭脂香,不对,还要好闻。”
这大堂很开阔,四面皆开了窗,这香一阵紧着一阵,是淡淡的甜味。
有人去寻这香是从哪来,“是在这画上,有人大喊着。”
他离这画近,便凑上前去闻,果然是。
这是一幅美人自乐图,纸上两名仕女正在给另一位仕女对镜贴花黄。
“诶,这坐在中间的仕女怎么这么像玄鱼娘子。”
“你不说还真是,这眉目,这神态,还真真是玄鱼娘子。”
“周掌柜,这幅画不管多少,我要了。”
“这位小友,今日乃文会切磋学问的,谢绝售卖,”周掌柜一连笑眯眯。
一只蝴蝶不知从哪冒出来,顺着香味竟好巧不巧落在了这仕女的发髻上,那乌云堆上仿若戴了一只五彩斑斓的蝴蝶,熠熠生辉,竟真的像是玄鱼姑娘在面前对镜梳妆。
“妙啊,”不知是何人一声赞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