嗝日。
天空晴朗无云,蓝得让我怀疑先前待在现实世界的时候,是否曾经见过如此漂亮的颜色。
昨天在凯文先生的指挥下,男性成员轮流负责待在车站大厅入口守夜放哨,而夏以璇也自告奋勇参加,于是和我一起负责十二点到两点的哨班。
那段时间夏以璇半句话都没说,只是拉高从地下街找来的深色大衣衣领,遮住表情,倚靠墙壁凝视漆黑深邃的户外广场。
我想过要搭话,然而碍于话题的贫乏以及夏以璇散出的压迫感,最后同样保持沉默。度过两个小时的哨班,我们返回几乎算是临时根据地的速食店,选了个角落缩着身子睡觉。
生平第一次露宿车站,或许是因为身心遭受了一整天的折磨,我睡得相当沉,甚至感觉作了不错的美梦,醒来时甚至一瞬间忘记了自己身处莫名其妙的十七年后废墟世界。
“早上好。”
夏以璇单手抓着好几袋作为汉堡材料的面包,将之统统扔到地上,接着再把左手手指扣着的两瓶碳酸饮料也放到地板,盘腿坐下。
“肉类和需要冷藏保存的都坏了,里面只有这些。”
“早安……感谢张罗早餐。”
我随手将睡乱的浏海拨开,点头道谢。
夏以璇做了一个奇怪的表情代替回答,用牙齿咬开塑胶包装,直接将番茄酱挤在面包之间吃了起来。
我注视着染成深红色的面包,不予置评地默默拿起一个面包。
“喏?”
夏以璇在大衣口袋摸索片刻,用手指夹着番茄酱包向前递出。
我苦笑着摇摇头,婉拒了这份好意。
夏以璇不甚在意地耸肩,再度将番茄酱包挤在自己的面包上,原本就很重的口味顿时变得更重了。
看着这个画面,我一瞬间觉得胃口尽失。
当我们吃饱之后,车站大厅时刻表上方的时钟恰巧显示着八点。
人们差不多都醒了,一个个开始行动。或在餐厅的调理间寻找食物、或漫无目的地绕着大厅边缘走动、或满脸担忧地坐在黑色地砖上发呆。
经过一个晚上的沉淀,即使抱持着大量尚未厘清的疑惑,我总算理解到自己确实来到了游戏世界。
片刻,凯文先生用力拍手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力。
“各位,不好意思请注意这边。”
西装笔挺的凯文先生站在大厅的售票柜台前方,等着大部分的人都看向自己后,才游刃有余地朗声开口。
“游戏尚未开始,而我们对于这个看似熟悉的世界所知甚少。我认为利用今天的时间尽可能地收集情报是个不错的做法,如果大家不介意,希望能够两到三人组成一支小队,在台北车站附近探索,日落前返回此处和其他人分享今日的收获。”
对此,人群当中出现稀稀落落的声音,混杂了赞同和反对。
夏以璇冷哼一声,后脑勺靠着墙壁,闭目养神。
她的嘴角沾了些许番茄酱,然而考虑到打扰正在休息的人不太礼貌,我继续啃着自己的面包,旁观凯文先生侃侃而谈。
凯文先生结束演讲后,不少人鱼贯离开台北车站,似乎打算依照凯文先生的提议,四处收集情报,大多都是昨晚聚集在售票柜台自我介绍的人。
“现在要怎么办?”我问。
“嗯……”夏以璇冷淡回应,片刻才站起身子。“走吧。”
“结果也是要去外面调查吗?”
“一整天待在这边也没有意义。今天各种功能都还锁着,姑且到处绕绕吧……也得在那位凯文先生过来搭话之前离开。”
语毕,夏以璇大步踏出车站,我急忙追在后面。
身为考上大学后才来台北读书的外地人,我几乎只有回家的时候才会来台北车站,对于这里所知甚少,夏以璇却是求学期间完全没有离开过这座城市的本地人,高中时期每天放学都会来台北车站补习。
理所当然的,由夏以璇负责带路。
当我们准备横跨十字路口时,有人从后面喊了一声。
转头只见李嫣以立刻上班也没问题的俐落姿态走过来,率先开口:“两位今天也打算去收集情报吗?”
“稍微走走。”夏以璇语带保留。
“嗯?妳一个人吗?绍文小姐怎么了?”
“她等会就会过来。”
“那么妳们有什么计画吗?”
“我们打算回租屋处一趟,要拿一些个人物品。”李嫣说。
“妳们住在一起吗?”夏以璇毫不客气地问。
“同一栋公寓。正好在公司旁边,房东和我们公司的老板是亲戚,不少同事都住在那里。”李嫣简单解释。
这时,詹绍文姗姗来迟地从台北车站的侧门出现。
服装和昨天是同一套,然而衬衫最上面的扣子没有扣,衣领敞开,腰间还绑了一件运动外套,给人的印象截然不同。
詹绍文警戒地瞪了夏以璇一眼,径自勾住李嫣的手臂,拉着她就要离开。
李嫣有些困扰似的向我们点头致意,低声和詹绍文交谈,两人并肩走回台北车站。
凝视着她们的背影,我忍不住苦笑。
“打从进入这个世界后,你的态度一直很带刺耶。原本就是这样的个性吗?”
“我当黑脸不是正好让你当白脸吗。”
夏以璇无所谓地耸肩,再度迈步。
我和夏以璇一同往西门町的方向前进。
离开台北车站,四周景色再度充斥断垣残壁。和学校校舍一样,建筑物外墙爬满藤蔓,生锈汽车零散停放在街道,地面到处都是不晓得为何会出现在此的杂物、垃圾与物品残骸,偶尔因风吹草动而微微发出声响。
我们的速度并不快,几乎和散步差不多,谨慎留意周遭的同时缓缓前进,有时也会特别绕路,靠近倾倒得特别严重的建筑或林木杂草异常茂盛的区域一探究竟。
尽管如此,一路上只能够听见夏以璇和我的脚步声,安静得令人感到毛骨悚然。
花费半天时间,我们总算抵达西门捷运站。
在看见捷运站出口的瞬间,夏以璇以冲刺的速度大步跑上阶梯,居高临下地环顾。
“怎么了吗?”我问。
“打从离开北车之后,一直有种被盯着的感觉。”
闻言,我疑惑地左顾右盼,并没有看见任何可疑的身影。
“确定吗?但是跟着我们没任何意义啊?”
“不晓得,我承认自己是挺紧张的,可能有些神经过敏。”
夏以璇跳下阶梯,弯腰从一台机车的脚踏垫上拿起大锁,挥了好几下。
“……妳随手找的武器都是钝器类型耶。”
“攻防一体,不错吧。”
夏以璇似乎把我的话误会成夸奖,勾起嘴角,将机车大锁举到肩膀搁着。
“不过攻击距离短了些,有机会的话希望能够换到更好的武器。”
“希望喔。”
感觉继续这个话题很危险,我敷衍带过,并转移了话题。
“对了,妳的嘴角沾了番茄酱。”
夏以璇一愣,用手背粗鲁地擦了嘴边好几下,在看见红色痕迹的同时脸蛋染上更深的红色,随即不发一语地用脚猛踹起我的小腿。
我不停后退闪避踢击,然而她相当精准地预测出后退路线,出脚的瞬间就几乎已经将军靴踹在我的小腿上,眨眼间制造出好几个瘀青。
在我退无可退地站在骑楼的梁柱旁、正准备下跪道歉的时候,夏以璇忽然停止动作,再度摆出警戒的姿态环顾四周,将机车大锁举在胸前低喊: “有事要讲就出来!别偷偷摸摸的!”
“抱歉了,我并没有恶意。”
伴随着低沉的说话声,一道壮硕身影从附近骑楼的阴影处缓缓现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