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来时不是又哭又闹地要走嘛,怎么又要留下了?”
我对她转变如此巨大的态度有些摸不着头脑。
花妙娘抬起袖子象征性地在眼角轻拭了两下,幽幽叹道
“唉,妹妹有所不知…”
“如今阴间环境也是十分恶劣,税高物少,官差凶恶。”
我求证性地看向师父那边,他并未作声,看来花妙娘说的的确是实情。
“奴家原先的营生,是在南渡山中的七里镇上卖些自制的脂粉。利润微薄,除去进货的材料只得不足四成,可单管事的阴官便要收我所得九成的占地税去。”
花妙娘说到一半悲从中来,抱着我就嘤嘤哭了起来
“奴家年节又没有在世的亲人能烧些财帛下来供用,死了快一百年了还是没房没地,当真是穷得连鬼都做不起了……”
我被她身上带出的阴气冻得直哆嗦,赶紧退后两步躲开了她。
“姑娘,你要是缺银钱,我烧些予你带走就是。你瞧见了,我师徒三个都是干的驱鬼收妖的行当,你留在这还是不大妥当的。”师父委婉地好言劝道
“道长,外头院里都还坐着一位呢。您这么说,分明就是嫌弃奴家不是?”
花妙娘委屈极了似的,一扭身坐到地上,宽袖遮了脸就开始“呜呜”地大哭。
师父和我一样,最看不得人哭,尤其还是个姑娘。
急得来回踱步转圈,又不好上前去扶,只得又是一番软言安慰。
可花妙娘根本油盐不进,打定了主意要赖下似的,就是坐在地上不肯起来。
“师父,要不就留下她?以后她的衣食供香都我来做就是。”我小声地同师父商量道
“养鬼入宅,哪有那么简单…”
师父话才出口
花妙娘就嗖地从地上跃起来,拜到师父脚下
“多谢道长收留!”
“…………”
我同师父面面相觑,皆无语凝噎。
师父有些无奈地绕开,不愿受她这一拜
“好吧,那你就留下。”
“家中事不用你管,好好待在伞中修行。到你功德圆满时,我再做法下去,助你轮回投去一户好的人家。”
花妙娘对师父说的投轮回并不大感兴趣,但还是感激地行了一礼谢过。
我盘腿坐在一旁的地垫上,回想着她刚才的话,总觉得似乎有哪里说不大通。
等到师父摆手示意让我带着她先出去后
我提起纸伞就飞快地跑出道场,回了自已的房间。
关上门,我板起了脸语气不善
“快点出来!”
花妙娘幽幽出来后就想凑近,被我扬起手腕上的护身手串给吓了回去。
“你是不是瞒了什么没说?”我盯着她问道
天下之大,去哪里谋生不行?何必非要赖上这里
除非,我们在她眼中有某种不可替代的作用。
果然,我问出口后
她亲昵的神色立刻就垮了下去,鬼类幽怨阴邪的本性藏不住地从她覆上冷意的眼中透出
“妹妹,要反悔?”
这伤心失望加埋怨的模样,不知道该以为对面站的是个始乱终弃的负心汉。
我冷冷一笑,有种善心被对方当作无脑而利用的愤怒
“再不说实话,我现在就去找闻人羽让他把你扔出去。”
花妙娘先前见识过闻人羽的厉害,晓得他是个不分男女老少,皆可无情辣手摧花的主。
见我直接就把最大的杀器搬出来,是真的动了这个念头。
她立刻就软下来,又成了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
“奴家想留下来,得李道长的庇护,并无其他恶意…”
“只是…只是、为了躲债…”
她说到后来越发小声,最后四个字几乎是细不可闻。
我的怒气脸差点没绷住,忍不住又问了一次
“躲债?”
“你难道在下面还是个赌鬼?”
花妙娘咬着唇摇了摇头,“奴家不好赌钱。”
“那你躲的什么债?”
在我的认知里,只要不是赌棍
正常情况下就算再不济,顶多就是温饱解决困难些,该不至于欠下这种需要到处逃难的巨额债务才是。
“奴家开在七里镇上的那间铺子,店面是贷款租的。”花妙娘小声道
“所以,你躲的是这笔贷款租金的债?”
见她点头,我松了一口气
还好不是什么阴间黑赌坊、或是黑白无常之类的来索要巨额钱财的剧情。
“你那笔租金多少,我帮你垫了就是了。”我阔气地摆摆手
不就是多烧几斤纸钱的事,对我来说简直小菜一碟,也不知她先前扭捏个什么劲,早说不就完了。
“这……数额有些多…”
她低着头不敢瞧我,搅着衣袖低低呢喃
“你说吧。”
阴间租金肯定是会比阳间贵不少,但顶破天了也就三五十捆冥币算完,折算成人民币也就是百几十块的支出,我还是承担得起的。
“加上我此番逃出来的利滚利滚利滚利,大概已有两亿八千六百七十万。”
“多少??!!”
我差点没惊地原地蹦起来
“大姐,你就是把酆都城买下来也要不了这么多吧?!”
花妙娘心虚地解释道:“七里镇位置特殊,是阴阳交界处各类生灵混聚的最大鬼市,租金自然是要贵些的。”
“奴家那时心急,实也是不大认得那契约上的字眼,按了手印便以为万事大吉了。谁想,后来就背上了这滚雪球般的债务,命比黄莲苦哇…”
她俯到窗帘上,拽着纱布又开始擦那根本不可能流下来的眼泪。
“你是根本就不认得那些字吧。”
得到她的默认
我心中一万只愤怒的羊驼奔腾而过,第一次深刻体会到了文盲的可怕。
“听说外面那些江湖骗子现在招聘同伙女鬼演戏待遇挺丰厚的,出门左转一直走到天桥底下的第三个洞眼,有个戴黑眼镜的陈瞎子,你找他打工去吧。”
我快步过去拧开房门,做了个请的手势
“慢走,不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