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等等”

男人扶了扶鼻梁上有些下滑的金丝眼镜,忽然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了我的面前问道

“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啊?”

“周跃,我不是淮扬本地人。”我看着他如实说道。

言下之意,我在这里没有什么七大姑八大姨的连襟亲戚,别想冒充熟人来套近乎。

“周跃!对对对,我说怎么看着眼熟呢,你是周庭生的闺女,对吧?”男人热切地看着我,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

我一愣,“你认识我爸爸?”

“何止啊,我和你爸爸可是十几年的老战友,拜把子的亲兄弟,后来退伍之后就一起到俄罗斯做生意的。”

男人有些激动地从随身的皮包夹里翻出了一张已经很旧的小照片递给我。

上面是两个穿着军装的十八九岁年轻人在北地雪山下的合照,从轮廓能看出来其中一个的确是我的爸爸,而另一个就是眼前的人了。

“你六岁生日那年,你爸爸不是回国来看你了嘛,他把那次给你拍的照片拿给我看了,还答应我把你许给我家的小子,成娃娃亲呢。”

我一边听着,心中无甚波澜。

从杯架上取了一只宽口杯,倒了茶水递过去,淡淡道

“您还是先说说,来找我师父是为什么事吧,或许我也能帮上点什么。”

从小到大,我都是只能从阿爷那里晓得一些关于爸爸的情况。他从前当过兵,回来之后同妈妈结婚,生下我的第二年就去了俄罗斯做生意,六岁以前我几乎只在照片上见过他。

但我晓得,他是惦念着我的。每一年的生日,我都会收到一封十几页的长信,还有各种精致漂亮的布偶娃娃和好看衣裙。

只是这份亲情就好像我同他的距离一样,实在隔得太过遥远,所以即使知道,也不能避免心中本能的一丝陌生和冷淡。

“唉,是我的儿子不好了。”

男人说起这个,脸上瞬间垮了下去

“我半个月前从北边回来,想着好好陪陪儿子,顺便把家里的老房子重新翻修一下。可是我出去了十来年,这小子认生,根本不搭理我。四天前在饭桌上呛了几句,他就搬到一间平时没人住的空客房去了,结果睡了一晚上之后,第二天起来人就不对劲了。”

“发热说胡话,还是没有精神厌食?”我问道。

“前面一天是发高烧,不肯吃东西,保姆送进去的饭菜全被他丢出去了,我以为是还在闹脾气。可到第二天就开始把自已关在房里,拿画画的油彩把自已的脸涂成了个唱戏人的样子,在里面咿咿呀呀唱起昆曲来了。那个翘着手指头拿腔拿调的架势,根本就是另外一个人!”

我和肖遥对视了一眼,都心中了然。平日师父在家时,来请他处理类似情况的人并不少见,所以几乎可以确认。

“应该是遇上撞客了。”

很多没有人住的房间会因为空置时间太久,没有人气,而被一些无处可归的孤魂占据,当作自已的地方。不知情的人进去过夜之后惹恼了它们,被上身整蛊,通常就会出现我刚才说的那两种情况。

“您回去之后先把人控制住,房间里尖锐能伤人的东西都收起来,一些被撞客上身久了的人,会开始不自觉地起想要自戕的念头。再赶紧去找个靠谱些的法师,把他身上的东西驱出来之后送医院就行了。”

男人捏了捏眉心,又是叹了一口气

“除了淮扬城里最出名的两位,城西的摸骨神仙严鹤堂,还有你师父李半仙,剩下的歪瓜裂枣这两天我都请高了。”

“就没有一个能济事的?”我有些讶然

按说不应该啊,这年头江湖骗子虽然多,但也还是有几位在附近一带都名声不差的道人同和尚的。

“紫金观的济真道长,西经禅院的持戒大师,云度峰的六妙神婆,还有长寿桥桥洞底下打小人的陈瞎子和黑巷子口摆褂的刘打手,都请过了。”

“…………”

好家伙,那倒真是怪不得他着急上火了,这简直是把淮扬城和周边县里的牛鬼蛇神都集齐了。

“除了紫金观的道士还顶点用,做了一场法事之后消停了半日。其余几个全是饭桶,装神弄鬼地折腾我儿子一整天,屁用也没有。”

男人有些郁闷地从衣兜里掏出一只小铁盒,从里面抽出一根雪茄点燃,狠狠吸了一口。

吐出的烟气缭绕散在房内,我闻不惯烟草的味道,也自知没法帮上他,干脆就下逐客令了

“既然这样我们也无法了,您还是再找别的法子试试吧,等师父回来,我也会告知他一声的。”

“好侄女,能试的叔这两天求神拜佛都试遍了,要是顶用的话,我也不能厚着脸皮求到这来了。”

男人看着我,眼中满是恳切。

“那您想怎样?”我又耐着性子问道

“不如你帮叔到家里去看看,有什么就指挥佣人去做,能不能整好另说,叔现在只敢信你了。谁知道万一再请来个什么乌七八糟的家伙,得把我儿子害成什么样。”

“不行”

我还没出声,肖遥就过来直接拒绝了

“她不能出去。”

看我神色还有些犹豫,肖遥直接把我按回了凳子上

“你现在这个样子敢去那种地方,真是嫌命长了?”

我看他恼了,只能低着脑袋不做声了。

我当然晓得自已的斤两,虽然跟了师父两个月,但也还就是个纸上谈兵的空架子,会看不会整。

借法这类的全靠运气,一次成,九次不成,驱鬼什么的肯定不行。何况现在右手还包成这样,基本的符纸都用不来。

但若是能用阴阳眼探出,附身在他儿子身上的东西不算太凶,那用些平常的驱邪法子打散些身上的阴气,应该也能暂时护住他的三魂七魄,不至于因为被撞客上身太久而涣散,到那时候就算师父再怎么办,治好了也是个痴呆流口水的下场。

爸爸曾经在写给我的信里提到过,有一个姓赵的好友,两人初到俄国一起打拼时,被当地的流氓纠缠,他为了让我爸爸先脱身,差点被人拿铁棍打死。

现在他有了难处,阴差阳错之下找到我,算是命运使然,我理应要替爸爸偿还这一份恩情的。

“就是隔着门帮忙看看,不会让她一个人进去的。小哥,你不晓得,我同跃跃爸爸是过命的交情,她就是我半个女儿,哪会害她嘛…”

肖遥没有理会男人,就定定看着我

“我就去看看,绝对不干别的。”

许久,我才小声憋出一句。

“那我陪你一起。”肖遥说完,伸手就要去拔针头。

我吓了一跳,赶紧把他按住

“疯啦你!拔了针出去被医生看到咱俩都完了。我真的就是去看看,还有它在,不会有事的。”

“最多到下午,我肯定回来。”我再三保证

肖遥最终拗不过我,背过身去算默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