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虚无 “这和记忆中的千年前不一
第三十八章 虚无 “这和记忆中的千年前不一样了。”
云如皎再醒来之时, 已是华灯初上。
本是大亮的天色,早被晚霞笼罩。
他感受着自己躺在自己柔软的床榻之上,抬眼环顾四周便瞧见了顾枕夜——
顾枕夜正倚在他的床头, 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仿佛只要移开一眼, 他便会似是那泡沫般消失不见。
见他醒来,当即便说道:“皎皎,你终是醒了, 可是吓坏我了!”
云如皎哑着嗓音问道:“怎么回事?”
他实在记不得了。
他唯一记得的就是他喝完了那所谓的“补药”, 甫要同顾枕夜说无碍,就瞬间眼前一黑。
说出口后,自己却是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他忽而不敢继续说下去了,面对着云如皎的目光也有了几分躲闪。
如今摘颗星星便欢喜,他如何不满足?
顾枕夜瞧他面色平和,又是松快。
不过想了良久,他还是又说道:“却是真的为了让你厌恶我,赶忙离开我。皎皎,我知你就算失去记忆,也依旧是那个良善之人,作不出背信弃义之事。天帝既是你的恩人,你便不会真的把星图给我,背叛于他。”
云如皎聪慧,约莫也猜到了个大概。
他瞧着那仍堆在桌前的药包, 顾枕夜并没有再善做主张丢弃销毁, 又是说道:“云霁月果真不会真的伤害到我,但是我又不是像从前那般蠢钝,我昏睡一次,他又如何能料定我会再服用呢。”
“是啊……”云如皎又记起了炽衍此人。
“应是昏睡药的一种。”顾枕夜答道, “刚开始可是当真吓坏我了,我甚至……试了你的鼻息, 却察觉你只是沉沉地睡了过去。但我试了无数种法子,都不能唤醒你。又是想到云霁月留下的是早晚各一服, 故而猜测是六个时辰一轮回。”
顾枕夜将他的身子扶起, 喂他喝了些清水,又解释道:“我本也以为无事的,不过是寻常补药,但你突然就没有一丝征兆地昏厥在地,我甚至险些未曾接住你。不过好在,我赶上了, 皎皎你未曾受伤。”
见他仍不言语,直截了当地说道:“没关系的,皎皎,你说什么都好,只要你言语,我便定会寻到法子去满足你的。”
可为什么只是昏睡呢?
云如皎又咽了口清水,说道:“如今我醒来, 便是证明了你的猜测无误。”
云如皎本是不想的,他不是什么喜爱探究旁人秘密的性子。
云如皎恍然大悟地颔首道:“原始如此,怪不得他同我说,亲手杀了我的那点欲望,他总是能控制得住的。”
“怎么了,皎皎?”顾枕夜撑着下颌看着他,等着他的下一句话。
“许是他只想让你昏睡这六个时辰,不再去追他,探查他到底去向何处罢了。”顾枕夜又怕云如皎着凉,替他寻了外衫披上,“或者说,他更想试试你,会不会再在他回来之前喝上一服,作个扮猪吃老虎的模样。”
他想着说让顾枕夜帮他追上云霁月,去仔细瞧瞧到底是怎般回事。
顾枕夜咂咂嘴,又是一挑眉问道:“皎皎可这六界的故事,尤其是……炽衍的。”
云如皎嗯了一声,又是沉吟片刻, 问道:“随后呢?这到底是什么?”
于是,他便又道:“无妨,说下去吧,这回我应是不会再有过大的反应了……阿夜。”
“也许吧……”云如皎亦是想不通这其中的逻辑。
可心中忐忑,仍是不敢确信。
“没有没有。”顾枕夜笑道,“只是封存在自己的体内罢了。他三魂七魄齐全,不过将三魂七魄都封了一半,这般他才能做那个最公平的执法者,不会有任何偏颇。”
却不知怎的,有些说不出口来。
云如皎惊讶问道:“他也同你这般,将情魄抽了?”
“皎皎可是在想,天帝与旁人不同?”顾枕夜恰到好处地戳破了他心下结起的那一点疑窦。
“不算知道些什么。只是——”顾枕夜话锋一转,“炽衍算是好人,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六界平和罢了。说起来,我剥离情魄这一遭,还是受了他的启发。”
“我要手可摘星辰,也行吗?”云如皎乍然只能想到此事。
“摘星辰哪里困难?司星官这不是拿我打趣吗?”顾枕夜亦是变着法子地逗着他,又道,“那不是您让星星去何处,便会往何处而去吗?还用得着我伸手触及,替您摘取?”
云霁月当真愈发得让人无法理解了,他甚至不知道云霁月此行又是为了何事。
不过就又是扯上迫使自己远离他一事罢了。
“其实我应……算了。”云如皎欲言又止。
他与江寒酥、阿闻都大有不同,他仿佛是爱着自己,可他却从未曾真真正正地想杀了自己。
这么想来……还是云霁月要害他。
“便是为了冰魂菡萏的。”顾枕夜说道,“我为了让其开花,用尽办法。星图改变天象,也是古籍中记载过的法子,我不过一试罢了。当时更多是为了……”
他眨了眨眼睛,似是期待着云如皎问下去。
顾枕夜鲜少见他笑。
他唯有点点头,又道:“你知道什么?”
他如今心似是已经被千锤百炼,这一分一毫也算不得什么莫大的伤害了。
云如皎撇撇嘴,说道:“司星也要按星图来,妖王可是不知晓?您可是向我讨过星图的。不过我倒是想问问,你当时要那星图,所谓何事?”
可又想着若此事与他有干系,听听也无妨。
如此,他便点了头。
顾枕夜又道:“天帝一职,向来是天道自龙族中择选最优者继任,而非子承父业。天帝的人选原本并非炽衍,而是其父亲,可惜其父亲爱美人不爱江山,竟是抛下他母亲同另一个身份不齿的女子私奔。天帝的位置落了空,天道便准备另择优者,是当时尚且年幼的炽衍毛遂自荐,将三魂七魄中的所有感情都封印,这才得了天道的青睐。”
云如皎沉默良久,垂着头叫人看不清他的神色。
顾枕夜的手在他眼前晃了一下,这才唤回了他的神智。
“皎皎,你在想什么?”顾枕夜问道。
云如皎摇了摇头,半晌才应道:“在想天道。想天道到底是什么?我……能否也像是炽衍那般见到天道,亲口问问它。”
天道不公。
他便去问问为何不公。
求个公正。
只是……
“见不到的。”顾枕夜坦然道,“天道不过是一股无形的力量,它所有的一切都有他的传令者代劳。它并没有实体,更可以说是根本不存在于这六界之中,它凌驾我们所有人之上。千百万年,都是由传令者转述它的决定的。”
云如皎叹了口气,他原想的也没那般容易。
只是未曾想过竟是这么的困难。
天道既是凌驾于所有人之上,掌握着这世间所有的命数。
那他到底要如何才能为自己、为云霁月争上一争?
“那我又如何能见得传令者?”云如皎轻敲了敲桌子,又是问道,“我可有机会见到他?”
顾枕夜摇摇头,又急急地补上一句:“并非见不到,只是我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罢了。只有他想见我们的时候,我们方才能得见。”
“那炽衍……?”云如皎不死心。
顾枕夜想要伸手像从前那般揉揉云如皎的发顶,可伸出的手又虚虚地落了下来,只道:“是传令者要见炽衍父亲,炽衍才有毛遂自荐的机会。我们想有,只有等,等一个也许根本不曾存在的渺茫的机会。”
云如皎沉默不语。
他不过想要赌上一番,可却未曾想到他竟是连这赌桌都上不去。
“不想此事了。”顾枕夜状似随意地安抚着云如皎的情绪,又是说道,“皎皎,我们先行想想云霁月这剩下的几服药如何处置吧。”
云如皎转头瞧见那棘手的东西,叹了口气,终是说道:“烧了吧。”
“全部?可要留下一服?”顾枕夜问道。
云如皎摇摇头,又道:“不必留下了。”
顾枕夜应了一声,当即便朝着那处施展妖力。
他本就不想让云如皎碰这腌臜东西的,更何况他也不曾知晓这药除了让人昏昏欲睡,还有没有旁的后果。
眼见着滚滚浓烟渐弱,顾枕夜方才又是说道:“我猜皎皎你是想着,既是你已然吃过一服了,便有了理由同云霁月言说。如果你一直吃下去,亦或者说在他回来之时再刻意地吃上一服,反而会更引起他的注意。如今你兄弟二人,还算没撕破脸,此事撒撒泼,也算是辄过去了。”
“约莫如此吧。”云如皎大概亦是这般想的,只是又道,“他既是算计我,也应算计到了我不会再吃的这一环。他何等聪颖,恐怕早就暗中布置好了这一切。只是我一直是他,到底这隔三差五地出去,是为了见什么人?还是做什么事?”
云霁月太难猜了。
恐怕就算云如皎记得上辈子发生的一切,他都不会洞悉云霁月的心。
顾枕夜听罢,又是拿了自己写好的记得之事。
又道:“皎皎,你看——我虽是也有许多事遗忘,但却想起了约莫是如今时间的一两百年后,云霁月曾亦是有一段同样的时间隔三差五地出行。那时我曾有疑惑,追踪了他的行径,只是……”
“只是什么?”云如皎急道,“他去向何处?可是往生涧?”
顾枕夜轻轻摇了头,又道:“并非往生涧,而是……月龄宗。”
“月龄宗?”
云如皎倏地便坐直了身体,怎会是月龄宗?
实在奇怪。
照理说,月龄宗中众人都一口断定云如皎早便失踪在了去完往生涧之时。
可云霁月怎会又回到月龄宗呢?
那是谁说了谎?
还是……所有人都说了谎?
云如皎只觉得自己的头愈发得乱了起来。
他好像更不会细细思考,仿若被剥离了思考能力一般。
他捂着剧痛的头,可却并非是想起从前记忆一般的疼。
顾枕夜尚以为他是再回忆着什么,丝毫不敢动他。
直到他拼命地自牙缝中挤出一句:“我、我不太对……”
又见眼前一片漆黑,可却并不是昏厥了过去。
他骤然发觉自己陷入了一片虚无之中,伸出手去却是什么都触碰不到。
他好似被关了起来,隐隐约约可以听见外面的响动,但却无法回应。
他想要出声,可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如石沉大海。
半点回响都没有。
甚至连他自己都听不到自己说了什么。
他慌乱地在其中找着出口,可无论怎么努力都找寻不到。
只是从一片虚无的黑暗,到了另一片虚无的黑暗。
没有尽头一般。
一如他的未来过去,看不清前路。
他不知疲倦地走了许久许久,仍是未曾瞧见一丝曙光。
他放弃了,只忽而想到……这也许就是云霁月想要的,让他成为一个真正能被任人操控的提线木偶。
他瘫坐在地,伸出手看着虚无中的指尖。
就这般放弃了吗?
他就这样……结束了吗?
他不甘心。
可好似无可奈何。
任凭他被锁在这虚无缥缈的黑暗空间,撞个头破血流。
他照旧寻觅不得出口。
云如皎缓缓地阖上了双眸。
瘫软在地。
正当他的放弃了一切,神游身外之时。
却是忽而瞧见了面前的一束光亮。
那亮刺痛了他的双目,他不敢置信地睁开了眼睛。
跌跌撞撞地朝着那处奔赴而去。
甫一踏足光亮所在,就感觉到一股力量将他拖了出去。
待他再睁开双目之时,见到的便是顾枕夜担忧的目光。
“皎皎,怎么了?你别吓我!”顾枕夜的声音是实打实的。
面前这个人,所有的场景亦都是真实存在的。
云如皎尝试着再次开口:“我……我无事,应当无事……”
这回他听清了自己的声音,是那般的清灵。
他不再被困在那个虚无缥缈的黑暗之中,他逃脱了出来。
他深吸了一口气,将方才所发生的一切告知于顾枕夜。
顾枕夜却是说道:“皎皎,你方才在其中,只困了不过几瞬而已。我在外面瞧见你的不对劲儿,便赶忙输了修为与你,转眼便见你回了神。许是那其中的时间流速与现实并不相同,你先莫要担心,我在你身侧,我会救你出来的。”
可话虽这般说着,又如何能不担忧?
只是顾枕夜不能将这愁容挂在明面上,此般会更让云如皎窝心的。
云如皎仍是脊背发凉——
他不过困了几瞬,在那其中便是过了许久许久。
若是顾枕夜未曾察觉到他的异样,那他会在那虚无缥缈的境地困顿上多久?
原这才是云霁月这几服药的作用。
许是想要在自己归来之后,做他的救世主吧。
可是……云霁月不怕他会在其中崩溃吗?
他若是疯了,云霁月的计划可还能成功?
“云霁月……到底想要做什么?”云如皎不明白。
他只觉得云霁月比上辈子他有限记忆中,更加疯狂。
顾枕夜亦是回答不出来,但却依旧担忧着云如皎的情况。
他出言问道:“皎皎,你方才是为何陷入其中的?”
云如皎皱着眉头,不多思索便说道:“好似是……我在想云霁月与月龄宗的微妙关系,随即便陷了进去。”
可他如今明目张胆地将这两件事说了出来,又联系到了一起。
但却并未曾再陷入其中。
这事就好似是随机的一般,并无个具体的规律。
云如皎只得小心再小心。
顾枕夜瞧着云如皎愈发拧紧的眉头,又道:“皎皎,我其实更担心的是,此事若是我不在之时发生,你当如何?”
云如皎一顿,陡然摇了摇头。
那他便没有法子。
只得一直一直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那我……”顾枕夜似是多了几分讨好与羞赧,只是多年的妖王仍叫他能□□住面容上的沉静,又道,“那我一直跟着皎皎,可好?”
云如皎想笑,可却实在笑不出来。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说道:“此时此刻,并非说这话的时候。”
可他又除了这提议,并无旁的好法子。
左不过他还只在那虚幻空间之中走了一遭,兴许他不再喝那药,便不会再有第二次了也不一定。
云如皎愈发觉得自己像个上了牌桌,却没有筹码的赌徒了。
大不了一切都失去罢了。
“阿夜,其实我……”云如皎阖了阖双眸,有些不知所措、无法说出口的迟疑。
“皎皎,怎么了?”可顾枕夜却从不曾在意,他只希望云如皎能开心快乐地将自己心底所有话全告知于他。
他已是很幸运了。
他的皎皎不会像是从前的自己那般,拒人于千里之外,还伤人到五脏六腑。
如今想来,他能在云如皎身侧,能再细水长流地再润物细无声。
已是上上之策了。
顾枕夜抬眸看向他家皎皎,那般灵动的模样。
即便是皱着眉眼思索,依旧是他心底最美的风景。
他忍不住想要伸手为云如皎展平拧起的眉头。
想要用指尖勾勒着云如皎的美貌。
却被云如皎的话语打断:“我又是在想……月龄宗到底何人与我哥还有着联系,终是觉得有一人不对——”
“柳熙闻。”
他仔细想过了,那日被柳熙闻胁迫之时——
柳熙闻是知晓替身一事的。
“兴许柳熙闻并非是追寻云霁月的踪迹,才发现了替身之法。”云如皎坐直了身子,眼中也多了几分光亮,“也许根本就是……云霁月亲口同他说的。我起先还猜测,我为何只在月龄宗的藏书阁中发现了往生涧的事情,却并没有制造替身的法子,还以为是柳熙闻藏了起来。如今想来……更像是他二人共同做的此事。”
他虽是这般说着,可心底里也没个底。
直觉告诉他,事实恐怕并非如此。
顾枕夜看着云如皎仍是心神不宁的模样,下意识地伸手替他拨开了两侧垂下的发丝,又温和道:“皎皎,莫担忧。待云霁月过几日回来后,我去月龄宗走上一遭,总能发现点端倪的。此般可好?”
“多谢。”云如皎终是弯下了眼睛。
他抬眸望向窗外,虽是天色渐暗,可依稀瞧见了乌云盖顶。
他疑惑地多瞧了两眼,又指着黑云问道:“那是什么?好似不大对劲儿。”
顾枕夜顺着他指尖所在的方向看去,便见得那日他瞧见位于后山之上的云团,已是逼近了他二人。
顾枕夜顿觉不妙,仔细瞧着那黑云愈发得朝着他二人的方向而来。
他蓦地看了一眼小院正中,他时常用来藏身的那棵梧桐树。
也不知此时此刻想到了什么,他未曾再问云如皎的想法,只是迅速说道:“皎皎,我们得先走。”
便蓦地揽住了云如皎纤细的腰肢,带着他在片刻之间逃出了小院。
只他们方才安稳落地,云如皎还未曾来得及多问。
便见得一道幽紫色的天雷划开了天际,辟向了梧桐树干。
霎时间天地变色,可怖席卷而来。
云如皎甚至来不及多想,若是他们没有在那电光火石间逃离,又是何样的后果。
“天雷降罚。”顾枕夜默然开口,字字掷地有声,“应是九道的。”
云如皎心中数着,果不其然见得那棵梧桐树生生挨了九道天雷。
待烟消云散后,天地间又恢复了从前颜色。
顾枕夜拦住了云如皎,说道:“皎皎,我先去瞧瞧,你莫要跟过来。”
云如皎点了头,未曾挪动半分,生怕平添了更多麻烦去。
顾枕夜上前,却见小院中一通乱遭,可梧桐树并无半分伤痕。
他皱了皱眉。
难道不是这棵梧桐树历劫化妖?
那是怎般回事?
他还未曾寻得真相,便听见云如皎微微拔高了声线说道:“阿夜,你瞧那边——”
顾枕夜听罢,当即沿着云如皎所指的方向,看见梧桐树下不远处有一人影。
他制止了云如皎想上前来的动作,用妖力将那趴伏之人翻了个身。
虽是面容上多了尘土黑焦,可他二人却仍是一眼便瞧出了此人是谁。
——江寒酥。
云如皎此时疾步上前,仔仔细细地看清了那人的样貌。
当真无误,只是……“江寒酥?怎么会是他?在我有限的记忆中,他并未曾出现过。怎会此时此刻在此处……?”
顾枕夜亦是惊愕,与云如皎面面相觑。
思量良久,方才说道:“皎皎,不止你的记忆中未曾有。便是连我,都从不曾在千年前见过他。他……不应是此时出现在这里的!皎皎,这不对劲儿。太不对了,好像一切都不一样了,我们是否——”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