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替身 “世人皆爱云如皎,除了顾枕夜。”

“你到底要作甚!——”

云如皎手上一顿,便碰洒了一旁的堆叠的画轴。

他不必回首查看,就已知来人是顾枕夜。

他道了声抱歉,垂首慌乱地收拾着一地狼藉。

可纤长白皙的指尖甫要触碰到那其中一卷与旁不尽相同的画卷之时,却是被顾枕夜狠狠挥开。

云如皎脚下踉跄了两边,若非撑住了一旁的书案,恐怕会直接栽倒在地。

只是他手上却也没有松开握住那画轴的力度,仍是稳稳地攥在掌心。

“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他的声音清冽,缓缓如潺水般道来。

他一拂袖,便是又将云如皎推得踉跄几步,离他远了几分。

顾枕夜环着手臂,靠在窗前,面容上尽是些不屑神色。

云如皎稳住身形,本是掩盖在宽大衣袖下的画轴也显露了模样。

比之这般恶毒的话语,云如皎又何尝没听顾枕夜说过。

唯一的一抹艳色,是为他额间的红痕。

他说得委实恳切,却只得了一声嗤笑回音。

云如皎轻轻地覆上了自己纤细的手腕,数着那并不规律的脉搏。

可云如皎尚还存着几分茫然,未曾第一时间反应过来

顾枕夜见状,竟是没耐住性子,蓄了妖力便要同云如皎争抢起来。

只稍稍抽了抽嘴角,略带讥讽地开腔道:“只是我从前便同你言说过,莫要再来我此处吧?竟是有人不通人言,非要自寻个讨人嫌。不过我也理应好好管教一番下属,叫他们知晓何人能入我这妖宫,何人不行!”

云如皎哪里料到他会有此一招,自是没有防备。

哪里敌得过顾枕夜这般的大妖,自是落了下风。

不过一刹那,他便了然那不是自己。

此般,也怪不得顾枕夜不愿见他。

云如皎听罢,指尖微微颤唞一下,将衣角揉出一片褶皱来。

可顾枕夜见他逃离,更是多了几分莫名的气恼。

他的灵力本就不算丰沛,司星官一职也算得上是天帝施舍而来。

他从前就知道顾枕夜有个故去多年的道侣,是顾枕夜的心上人,更是不可触碰之人。

他的目光流连于画上,更瞥见顾枕夜面容之上的懊悔与恼怒。

他是不会笑的,可那画上人却是笑靥却比之花朵更甚。

可他却未曾想过,他竟然生得与之如此相似。

他见顾枕夜仍是不语,便又道:“枕……妖王,方才我瞧见那书案上有些乱糟,方才有了心思想要收拾一番。实在不是刻意碰洒,望你见谅。”

但他面色不过如常,又道:“不关他们的事,是我非要来的。”

他已是来不及去遮掩那画上模样,只得叫云如皎看了个真切——

他似是有几分紧张,却又装着凶狠地对云如皎道:“将那画卷还给我。”

顾枕夜又是出言讽刺道:“堂堂天帝亲封的司星官,金尊玉贵养着的人儿,竟是日日屈身来我这妖族之地。呵——”

但不过这番拉扯,倒是叫那画轴展了开来。

不过就是看见他这张面孔,想起的却是再也寻不回的那个人罢了。

他的心仿若被紧紧地揪了起来,无论如何都无法安生地搁回原处。

但他到底还是收着力,没叫真伤了云如皎去。

顾枕夜打眼便瞧见了那画轴上以金线装裱的不同模样,顿时咬紧了牙关。

云如皎不过深吸了一口气,又道:“因为我心悦你,故而天天想要来见你。”

是一人立于花团锦簇之间。

只是他以为自己的习以为常,如今仍是觉得心中泛起绞痛。

“心悦?”顾枕夜自顾自地到了云如皎的面前,将云如皎上下打量一番,“可笑!我厌弃你至深,你偏生要提什么劳什子的心悦。便是非要逼我,像是你躲着天帝、魔尊那般的模样,自己寻个僻静的山头装鹌鹑去?云如皎,你当你是个什么东西!”

攻势愈甚,竟与云如皎撕扯了起来。

云如皎抬起眼眸来,银白的发丝垂下,又是将他的半张清冷面庞遮掩。

只是绞痛才好。

待他反应过来之时,已是唯有抱着画卷躲避攻势的一条退路。

云如皎有些呆了神色,一时间竟是不知道自己的双手该往何处放去。

那画上人如他生得一般无二,除却额间的红钿与满头的银丝。

他着了一身素色白衣,身上无一丝一毫的装点。

他抿着唇,又是抬眸瞧见了高悬于画上的一轮明月。

“云霁月……”他轻声地念着这个名讳。

那是他更想不到的事情,便是顾枕夜的心上人,就是他的双生兄长云霁月。

果不其然,他在顾枕夜的眼眸中看到了一丝顿意。

即便是一闪而逝,可那一抹叫他读不懂的颜色,却仍是暴露了顾枕夜的心思。

云如皎抿了抿唇,想要奋力勉强地牵出个笑意来。

可他却是做不到。

他唯有安慰自己,他不过一颗玉石做的心。

冰冰凉凉,哪里会笑呢?

他缓缓地后退了一步,将画轴细细致致地卷好。

又是郑重其事地递到了顾枕夜的手边,说道:“是他,怪不得你记了这么多年,从不曾忘却。怪不得你见到我这一张脸,就心生厌弃。”

顾枕夜一怔,没有接下云如皎递来的画轴。

云如皎也不气恼,只是将画卷又安安稳稳地搁在了书案正中。

他又开口道:“可若是你想……”

可话未说完,便被顾枕夜打断:“你如今既是知晓了真相,缘何还非要缠着我?是,我从前的道侣是你的双生兄长云霁月,如今他故去已有百年,但在我心中谁也无法取缔。你又为何非得要自取其辱呢?”

他说的字字句句皆是砸向了云如皎的心底。

沉沉坠坠地扯着他,好似五脏六腑都被移了位。

可正是如此,他却愈发得上前。

他数着脉搏,一下又一下地更加想要靠近顾枕夜。

他抿着唇,许久方才怅然又道:“可他不在了。”

顾枕夜乍然如同被触及了逆鳞一般,怒道:“滚出去!——”

云如皎躬了身,心下有了旁的对策。

他这次没有再舔着脸留下来,不过是行了礼直直地离去。

他转身出了这揭云殿的大门,回首便又见顾枕夜将那画轴紧紧拥于怀中。

虔诚的模样如同一道利刃,刺痛了他的双眸。

他深吸了一口气,招云回了属于自己的灵折山。

灵折山上青山碧水,绿意盎然。

甫一降下云端,云如皎便瞧见了他从前捡回来的星侍阿闻在等候。

阿闻得见他,便慌忙迎了上来,说道:“星君,方才天帝又差人来送了许多物件儿供您耍玩,我已收到了宝库里。”

云如皎嗯了一声,说道:“待天帝对我腻了,到时候将这些收好全然还与他便好。”

他步履轻飘地踏在碎石铺成的地上,那其中还有许许多多宝石、碎瓷相伴。

天帝这当真是要叫他金尊玉器掷响玩,便是天地间的好物都要供于他。

云如皎忽而叹了口气,转头看向阿闻。

他的面容之上依旧是冷漠颜色,只问道:“阿闻,你可喜欢我?”

阿闻一愣,脸上骤然浮起些红晕来。

他呆滞了一瞬,才惶惶地点了头:“这世间,又有何人不会爱您?天帝、魔尊,皆是将最美好之物奉予您,不过只博您欢喜罢了。可您——”

“是啊。”云如皎瞧着映在水潭之中,那与云霁月一般无二的面容,“可他不喜欢我。而我却也……”

只能对顾枕夜一人动心。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百年前醒来之时,便是被天帝所救。

天帝言说他昏迷于六界外的往生涧上,已有一月有余。

但他却只依稀记得他是追着自己的兄长到了往生涧,其他却也不记得了。

他的记忆混乱,怎般都拼不成个完整的故事来。

除却自己与云霁月的关系,他什么都乱糟糟的不记得了。

天帝见他第一眼,便直言爱上了他。

可他却发觉,他的一颗心仿佛玉石一般,不能再对任何人泛起波澜。

也只除了顾枕夜。

他与顾枕夜的相逢是个偶然,那日他司星无趣便随意寻了个山头落下。

正巧遇上的便是与此饮酒的顾枕夜。

只那一刻,他便听见了自己心房复苏之音。

咚咚地怦然,让他也晓得自己竟当真不是个石头人。

他还记得那日初逢顾枕夜之时,顾枕夜看他的目光中无奈烦扰,多于了震惊。

可那时候他为了自己,仍是多方打听缠上了顾枕夜。

只此世间,唯有顾枕夜一人对他不动心罢了。

可他却偏生如同飞蛾扑火般,任凭自己被烧得滚烫。

云如皎阖了阖双眸,又缓了神色。

从前是自私想为了证明自己也是有心的。

如今……他却是真的爱上了顾枕夜了吧。

他揉了揉额间的红痕,那里却是怎么揉搓都掉不了的。

还有水中映照出的,那一头与云霁月不同的银丝……

云如皎思量片刻,又对阿闻说道:“我依稀记得天帝送来的物件儿里,应是有一个能做障眼法之用的。”

阿闻啊了一声,绞尽脑汁地想了许久,又是颔首道:“是有这么一个,只是星君作何用处?”

云如皎又启了步伐,奔着他所居住的林间小屋而去。

边走边又言语道:“阿闻,莫要多问了。”

阿闻拱了手,去宝库取那物件儿去了。

没多时,便将其送去了云如皎的面前。

云如皎看着那做成银镯模样的法器,没有任何犹豫便戴在了自己的手腕之上。

他依着记忆中云霁月的模样,又糅合了顾枕夜画作上的人影。

不过片刻,便用灵力催动法器,将自己化作了云霁月的模样。

他看着铜镜中的自己,黑发披散,面庞洁白漂亮。

一如顾枕夜所思所念之人无二。

只是……

他奋力地牵动着唇角,妄图勾出个笑意来,使得自己更像几分。

却是无能为力。

他陡然泄了力,摘下了银镯子撂在了一边。

他好像又知晓了不甘心是什么滋味儿。

这世间唯有顾枕夜能触动他的情绪。

他又能怎么办?

云如皎看着镜中人那永远冷若寒霜的面庞,指尖轻轻地抚过自己的唇角。

他终是又带上了那个银镯子。

甘为替身又何妨?

他总是要在顾枕夜身侧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