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子桧是想要在二十二日那晚伏杀我们?”

安玉茵心里发沉。

“他如何确定我们会在二十二日那天出发前往对岸?”

忽的,姐姐交给她银票时所说的话在安玉茵耳边响起:

“……且看你们的打算,年前都要留在码头上呢。倒不如早早置办上……”

安玉茵恍然:“这是林子桧的激将法,他觉得他越是认定了我们会在江合码头逗留至年后,我们就会反其道而行,偏偏在最短的时间里离开江合码头。”

说到这里,安玉茵却更不明白了:“他哪里来的自信?”

先不说银票的这一出,即便没有银票,她也不会单纯因为林子桧笃定他们会在江合码头度过新年,就一言不合,坚持尽快离开。

是谁给了林子桧错觉,竟会以为她是受不得激的?

还是说,这里面还有她没有察觉的关键所在?

“毋庸置疑的一点是,他的确动了想要杀人之心。”顾佑廷肯定安玉茵的猜测,又挑了一张银票放在炭火上方烘烤,“但如今银票被我们拦截,就已经注定了对面的失败。”

说话间,这张银票上也浮现了一行字。

【码头有异,查】

顾佑廷将这张银票递给安玉茵:“看来他也发现江合码头的异常了。”

安玉茵接过银票,忽的问道:“你这一次南下是为了什么?”

“是为了漕帮。”

顾佑廷本就没有打算瞒着安玉茵,此时见她提及,便顺势道:“前些日子一个自称是江南商会的男子敲响了登闻鼓,状告漕帮巧立名目、肆意征收本不该有的赋税,让他们这些小商家长期处于入不敷出的状态,可即便如此,漕帮还是不愿意放过他们,害得很多商家家破人亡。”

“那人也是受害者,若不是侥幸跟随老师在外游学,怕也会像他父兄和尚在襁褓中的侄子一样惨死。”

“敲响登闻鼓的那一日,正巧是父皇的生辰,父皇本就因为十一皇弟盛怒,得知此事更是怒不可遏,当下就派了钦差南下调查此事。”

见安玉茵露出不解,没等她开口,便解释道:“我不是私自南下,是父皇密旨让我协同钦差大人一起调查此事。”

“皇帝怎么会同意让你离京?”

安玉茵知道老皇帝对顾佑廷这一年轻力壮的太子的忌惮,时时刻刻放在眼下不安,可若是不放在眼下,只怕会更加不安。

但很快,她就想通了关节。

“皇帝是不打算让你活着回京?”

“是啊。”

顾佑廷神色一黯,“父皇没打算让我活着回去。”

安玉茵顿时有些慌乱:“是我说错话了。虎毒不食子,你终究是陛下的亲生儿子,陛下再如何,也不会想要你死的。”

顾佑廷摇头:“不,父皇是真的想让我死。我这一路过来,一共遭遇了五次埋伏,其中有三次都是父皇的人。我险些就没有办法活着来见你了。”

“我不明白,我究竟是哪里做错了,才会惹的父皇这样厌恶我,甚至不惜一而再、再而三的要我性命。”

“许多次,我都想要这样问父皇,但我不敢,我怕……”

安玉茵哪里见过这样的顾佑廷?

一时间,她也有些慌乱。

“顾佑廷。”

安玉茵抓住了顾佑廷的袖子,声音很轻,却又十分坚定的道:“你没有错。你从来都没有错。你是百姓眼中最好的太子,五年前是你有条不紊的主持了长达半年的赈灾,那么多的百姓才能熬过那年的干旱和涝灾;三年前科举无比,多少寒门弟子投诉无门,险些断了仕途,也是你,他们的冤屈才得以昭雪,科举才能恢复清明。”

“还有很多很多。若不是如此,朝中上下,不会这样支持你。”

“顾佑廷,你一点错都没有。错的是老皇帝,他嫉妒你的优秀,忌惮你的出色,才会这样不顾父子之情。”

安玉茵知道自己这一番话是冒天下之大不韪,若是传入第三人耳中,她不仅会死,还会连累家人。

可是此时此刻,看着整个人都灰暗下去的顾佑廷,她没有忍住冲动。

她好像是在对眼前的顾佑廷说出这一番话,又像是对上一世那个在沙门岛上,表面上看着还在努力活着、实际上早就深陷自我怀疑中的顾佑廷。

“顾佑廷,你没有错。”

安玉茵的声音轻却有千斤之力。

顾佑廷始终没有抬头,他的眼底有着只有他自己知晓的动容。

他清楚的知道,安玉茵的这一番话究竟有多大的力量。

这一刻,他仿佛看到了梦中那个背负着父皇想要杀他、其他皇子也想要杀他的重大压力的自己卸掉了背上的巨石。

梦中的那个他,正在缓缓站直身体。

一股难以言说的冲动奔涌而出,几乎将他淹没。

可同时,顾佑廷的心里又升起了一股不悦——安玉茵的这一番话当真是对他说的?而是在对梦中的他说的?

人在愤怒时,总会失去一部分理智。

顾佑廷也不例外。

他豁然抬头,按住安玉茵的手臂,迫使她与他对视,红着眼问道:“你当真是这么想的?哪怕你眼前的我,其实根本就不是你口中的那个我呢?”

安玉茵愣住。

顾佑廷这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眼前的我不是你口中的我?

难道……

安玉茵的眼睛忽然亮了起来:难道顾佑廷也重生回来了?

“安玉茵,你在透过我,看着谁?”

脱口而出的质问落下,顾佑廷陡然清醒过来。

他这是在做什么?

和梦中的那个自己争风吃醋?

“抱歉,是我失态。”

顾佑廷飞快的松开了安玉茵,拿上桌子上的银票,一阵风似的冲了出去。

门被关上,只有他的尾音传回。

“还有,多谢。”

安玉茵回过神来,房中就只剩下了她一个人。

她看着空空如也的桌子,眼底满是疑惑。

顾佑廷究竟有没有重生?

还有……

他那句“你在透过我看着谁”是什么意思?

安玉茵的脸颊莫名发热。

顾佑廷这人真是……

怎么还不如上一世干脆利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