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南王府里灯火通明了一晚上。
裴吉下了数道命令。
“寇松,告诉宫里,本王的事。”
“王荣,派人去谢府一趟,就说本王想要俩会武的丫鬟”。
“派人把府医请过来”。
吃了府医开的让肝气郁结的药,裴吉躺在了床上。
一个时辰后,谢昌和来了。
文乾帝亲临。
身后跟着太医院正,皇帝示意他上前看诊。谢昌和插空给皇上请安。这时候裴吉也悠悠转醒,支撑着身体给皇上请安,:“父皇,儿臣马上回西北赈灾,淮州事已了,因私耽误公务儿臣错了。”
“躺好,先诊脉。”
院正不敢马虎,打起十二分精神来进了内殿,借着昏暗的灯光一瞧,他心里百转千回,却一个字也不敢多问,屏着气诊了脉,脸色微微一变:一只手快废了,骨头都劈开了快。手这些也就算了,可这脉位潜沉,脉动杂乱,乃是肝气郁结之症,此病最是难办,古人有句话叫心病还需心药医。
可这位王爷的面相也不像郁结于心啊。
他还记得小德子请他来王府时说的话:“您在宫里这么多年,什么都知道,老奴就不多言了,您请。”
院正被他说得心慌,小德子说是不多言,可这句话本身就是一种警告,该看的看,不该看的不看。
“如何?”
皇帝目光沉沉的看着裴吉的后背,脑海里又出现他十岁时被杀的事情,手不自觉一颤,脸色越发阴郁。
谢昌和脸色也不好看。
裴吉躺在床上也暗暗听着。皇上能来他是没想到的。本以为也就是派个太医过来。
皇帝开口,院正不敢隐瞒,照实说了,皇帝沉默下来,便是裴吉不开口,他也知道,这病八成是因那个杭县主而起。
“敢问皇上,可有怀疑之人?还好手没废掉,这要是……老臣真是再无法苟活了啊……”谢昌和泪流满面。
“和十年前一样,都是死士。”
“老臣只道一句,若是王爷出事 ,对谁最有利,谁就是最可疑。?”
谢昌和又道:“这郁结于心,是何事?他有啥想得到却没得到的?”
裴吉顿时竖起耳朵听。
皇帝无奈道:“等过几日,让太后看看那杭县主如何。”到底是何方神圣勾的儿子上京也要护送!平白受了伤。
可眼下最重要的是,外敌环伺,又藏匿于暗中,皇帝也查不出是谁养的死士。不敢拿裴吉安危冒险,也无法将人放在眼皮子底下照料。
“两日后,等伤口好些再去西北吧!”
他抬手捏了捏眼眶,对院正说:“往后他便由你一手照料,这宫里不管发生了什么,都要以他为先,可明白了?”
院正连忙领命。心里却十分微妙,总觉得这吩咐透着股古怪,皇家的差事果然很是蹊跷,回头他还是写信问问自己那回乡养老的父亲吧,能在太医院待到告老还乡,定然比他更明白这宫里头的弯弯绕。
小德子送了院正出去,命小太监守着药炉子煎药。自己进去伺候皇帝,眼看着天色将明,他该提醒皇帝回去了,定然是要早朝的,再不歇息,精神就要跟不上了。
然而皇帝却摇了摇头,仍旧看着淮南王出神,许久才道:“朕……当初做错了。”虽然依然没有证据。
老三与自己最像了,不仅脸长的像。脾气也像,认定一女子便不肯放手,哪怕用尽心机。
小德子心里一跳,连忙垂下头,他不敢搭话,也不敢听。
皇上眉头一拧:“他们不想让老三活着,不想让老三被朕立为太子,朕偏不如他们所愿。待此间事了,朕自然有法子让天下人闭嘴……你只管再多安排几个暗卫,照料好他。”
小德子听得心惊肉跳,看着皇上,越看越觉得他像极了先帝,当初先帝执意要让先皇后以宫妃之身入朝的时候,也是这般决绝,仿佛是付出什么都没关系……
可代价也十分惨重,直到今日仍旧被杏林中人诟病,先皇后更是一生都在被质疑嘲讽。
皇上的性子像极了先皇,既然说了要做,不管前路如何艰难,是一定会做的……
皇帝没理会他,只看了看天色,还有两个时辰天就要亮了,该早朝了。
慢慢行走在无人的夜里,身后不远不近的跟着太监和无数暗卫。
他也得做点什么,哪能让暗处的人一直蹦哒呢。
既然敢养死士,那生命命垂一线时刻,该会动用吗?
太子、宗室、皇后……或许还有其它的人。
幽冷的月,最易引起人愁思的一片。
皇帝忽然想起,他曾与柔妃有花前之盟,月下之誓。
在这样的一轮月下,她曾为他在这样的一轮月下,低低一句“明月几时有”而怔忡,也曾与她两人奔袭在深巷之中,躲避着追杀而来的刺客。也曾携手在这晓月之下,海誓山盟,荣辱与共。
也是在这样的一轮月下,知道了他们的孩儿命丧黄泉。
他突然怒气升腾起来。
“嗡……”
霎时有缓缓的,淙淙琴音流出。
只听那琴音先入他耳中,再流淌到他心里,抚慰人心,略带着一种难言的平和之意。
听着像是很简单的琴音,甚至听不出是什么曲子来。似乎只是双手信手一拂,随便出来试音的调子。
然而,越是随心,越是自然。
文乾帝脑海之中翻涌的思绪,没有平息,只循着这琴音而去。
顺着长满了草木的林间,一条条不长的小路,蜿蜒而去,两旁的林木,因已入深秋,已经带着几分枯黄,被打上一层白霜,偶尔从林间碎落的月光坠下,铺在草木枝叶上,更有一种凄冷之感。
小路在他脚边,渐渐变得宽阔了那么一些,淌过长满了青苔的山石,终于汇入了前面忽然出现在皇帝视野之中的亭子,亭子后面是一间不大的酒肆。
亭中一道暗暗的身影,忽然吸引了他的注意。
那是一个怀抱着琴的女子,雪白的衣裳,在一轮素月的映照下,更似月宫仙子,拔俗而出尘。
他见过美女无数,可这个女子身影绰约,算是当得起“仙子”之名。
琴音一下子止住了,像是主人察觉到了有人的到来。
女子侧过眼眸来,朝左边一望,果然瞧见了一身暗黄长袍的身影。
一时静默。
“星夜前来,听到美妙绝伦的琴声,冒昧前来,只怕是搅了姑娘雅兴,不过姑娘长的像是吾一位故人……”
一时之间,男子颇感兴趣似的。
眉似罥烟微蹙,女子整个人在月下仿如透明。
她看了眼前男子一眼,微微笑道:“何不座下共饮一杯?”
“可”。
女子眼底浮出隐约的微光。
亭中有一简单的石桌,上头摆了一些粗陶的酒器,那杯盏之上,盘旋着古拙的花纹,镌刻着古朴的文字,盏中仿佛有玉液冰寒,一层薄薄的寒气笼罩在水面之上,被天上将沉之月一照,顿时有一种迷离如雾的美感。竹制的托盘上放着新采的一朵一朵红梅,却是娇艳无比,隐隐有暗香浮动。
一只素白的手,挑了一朵红梅出来,只将花瓣扯落,一瓣一瓣扔进酒中。
隐约的红梅香息,没一会儿便隐秘入了美酒的醇香之中,顿时浮出了一种勾人无比的冷香,于空气之中散发着一种凛冽又温暖的热气。
空气里, 浮着幽幽的冷意,像是连飘在空气中的这些淡薄的雾气, 也都要被这盏中乍泄的寒意冻住。
他的目光在这两盏酒上停留了许久,才回到了女子的身上,无言的注视着她,似乎想要通过她看到谁一样。
随性?
当然不是了。
皇帝摇头,引起了女子的疑惑,她环伺一看,一下也明白了她摇头的原因。
“这么快就被发现了。”
观察力和下意识的思考,让他的判断与言语有别于庸人。
从这个女子出现的那一刻起,他就起了疑心。这个时间,这个地点!
只是心中对柔妃的怀念让他明知道是陷阱还是来了。
身后无数暗卫蜂拥而来,截住了来人,包围了这处。也许那酒中也有玄机。
这些人还真是迫不及待,他这才出来多久,就给他安排一出大戏。
来而不往非礼也。
皇帝转身昂首,衣衫不沾一丝白霜,慢慢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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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京第二日,杭府众人就把舅舅舅母一家接到杭府。一是寡妇出嫁,已与前夫宋家断了亲,姨母的婚事得有人操持。一是舅舅是京城五品小官儿,家里宅子比这里小好几倍,根本住不开这么多丫鬟侍卫。
众人站在杭府门口,无不惊叹这座华美宅子,主要殿宇均覆以绿色和红色的琉璃瓦,檐下施以斗栱,空间轩敞,很有气势。其格局与相邻的淮南王王府极为相似。
中路建筑有东西翼楼、银安居、福寿堂、明安居、安福堂等院落。西边为杭府花园,长廊、楼亭、花厅、假山,一个都不少。
东边为大厨房、和戏台等,府门外还有马圈和马车房。
杭思语在明安居,安福堂给杭盛留着,姨母在福寿堂,舅舅舅母和表姐一家选了银安居。
刚搬过来,整理了一天宅子。魏国公就带人来提亲了。可见婚事剩下的时间很紧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