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周老厚重的声音落下,巨大画舫上的众人才从寂静之中回过神来,眼中皆是精彩连连。

更有甚者,久久不能忘怀,依旧沉醉其中,感受着深远而曼妙的意境。

上阕所描绘出的繁华画卷,竟在下阙中轻松的抽离出来,意境骤然一转,让人内心深感震撼,尤其是最后这一句,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简直神来之笔!

勾画出了每一个人内心深处深埋的那个“人”。

穿过人海茫茫,不闻欢声笑语,寻觅万千,忽然峰回路转,原来“她”竟一直就在灯火阑珊之地!

这一瞬,是情感的升华!

无数才子忍不住叫好,轻蔑的看向方才附和楚衣冠而叫嚣的女子们。

哼!不就是写人嘛?谁还不会?

这一首青玉案·元夕,写景写人都是顶级,上阕的灯、月、烟火、凤箫、社舞、交织成的一夕欢腾,还有下阕中让人眼花缭乱的俏丽佳人,原来都只是为了铺垫意中之人的出现!

原来,诗词还可以这样写?

他们仿佛被打开了任督二脉一般,深感自已原本所认知的偏颇。

今晚,真是被上了一课啊!

“呼!”

却是周老长出了一口气,众人这才惊觉这位德高望重的老先生还在呢,怕是失态了。

谁料周老竟也是掩饰不住的露出欣赏之色,捧着词句,感慨万千:“江山代有才人出啊,这词真是令老夫大开眼界了!”

周老这话犹如一柄重锤,直接砸在了众人心头。

这话,隐隐有惭愧之意啊,若说先前周老对候锦书诗是赞赏的话,那么薛白之词,就连他也不敢说赞赏,只能说观摩。

至于点评二字,则是更显可笑,绝不能用来形容。

周老大笑道:“写出这词的小友名为薛白?许是老夫不问世事太久了,竟不知金陵之中卧虎藏龙,此子绝非池中之物啊!”

“嘶!”

在场所有人都禁不住倒吸一口凉气,头皮发麻。

周老那是什么人啊,当年女帝陛下行驾金陵,都曾亲自登门求访学问的存在,这种话语就这么轻飘飘的从他嘴里说出来了?

先是称呼薛白为小友,表示两人是平辈论交,顶多是自已痴长几岁罢了,再次则是盛赞了薛白,非池中之物,这是有化龙之潜质啊!

别说是候锦书了,几乎没有人得到过周老如此夸张的赞赏!

如今却实打实的发生在了一个公认胸无点墨的废物败家子身上,这合理嘛?

只怕任何人听了,都会觉得是天方夜谭。

可事实就这么在众人眼前发生了。

不知是谁冷不丁说了一句:“此词一出,往后上元佳节,谁还敢再轻易挥毫泼墨?”

众人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薛白这一首词作的好不要紧,可大家都是读书人,都是靠文才吃饭的。

尤其是在上元佳节这样的日子,写诗写词更是理所应当之事,可这么一来,往后这日子怎么过啊?

写吧,比不过人家,若是被人拿出来对比,脸往哪放?

可若是不写,那还是读书人嘛?

于是乎,这些自诩才高八斗的才子们都如同霜打的茄子一般,萎了。

而另外一些爱八卦的才女们则是又开始叽叽喳喳。

“早先就有小道消息说,写出半首春江花月夜的神秘才子就是薛白,如今各位姐妹们怎么看?”

“那还用说?薛公子文采惊世,能写出青玉案·元夕来,半首春江花月夜又有何难?”

“就是!我早说薛公子是蛰伏在渊,他日定然一飞冲天!”

“薛公子的词写的好好,真让人家心痒难耐了呢……”

一众姑娘小姐投去白眼,“小浪蹄子,刚才还对着候公子发骚呢,若是实在耐不住寂寞,还是请玉郎君帮忙,可别践踏我们薛公子的名声!”

被嫌弃的女子却是捂嘴笑着,花枝乱颤。

“嘤咛,玉郎君哪有薛郎君来的好,再说了薛白何时成了姐姐们的了?”

楚衣冠听的呼吸急促,这怎么可能?薛白他怎么可能能胜过我?

他肺都快气炸了。

一个候锦书也就算了,你一个毫无家世背景的破落户,也敢处处跟小爷我作对,你若是活得不耐烦了,小爷不介意送你去死!

渐渐的,他目中露出一丝狠辣之色。

楚兮颜没空注意他的神色,此时被赠一首好诗的欣喜已经消弭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缕茫然。

她真的很想就此转身离开,跑去质问薛白,可凭什么呢?连她自已也不知道。

因为她忽然发现,薛白好像没有错,是自已一直任性刁蛮,一直消耗着他的热情,一直享受着他的百般讨好又不愿意接受他。

这段时间的沉淀让她想清楚了这些,只是她潜意识不愿承认自已的卑劣罢了。

她嘴角扬起一抹惨笑,如同一朵开在深夜,孤傲却又无人问津的昙花一般。

这一刻,真的很无助。

许久。

诗会渐渐落下帷幕,周老带着三位弟子过来,即将离开。

“兮颜啊,听鸿生说你跟薛白小友交情匪浅,改日可否帮老夫约见他一面?”

楚兮颜嘴角苦意渐浓,见状,候锦书心中微叹,刚想为她解围,就见她挤出微笑,“自然可以,今日有劳周老了,改日您若得空兮颜再厚着脸皮登门拜访。”

“哈哈哈,倒也不必如此生分,下次来让你爹那个榆木脑袋也一起吧,做了半辈子知府,还是个老疙瘩。”周老摇摇头,转身离开。

楚兮颜的父亲楚千秋当年也是周老的学生,这番斥责倒也没有什么不妥,反而有提点之意。

周老在金陵养老,许多事他不参与,可不代表说不上话。

楚兮颜连忙对着他的背影一礼,十分恭敬。

候锦书似有担心的看着她,“兮颜,你的脸色?”

“多谢候公子关心,或许是累了吧。”楚兮颜摆摆手,表示不碍事。

“今晚诗会也结束了,有魏竹在这儿收尾就好,我送你回去休息吧?”

楚兮颜却是婉拒了他的好意。

“候公子为了诗会忙上忙下也辛苦了,就不麻烦了。”

候锦书听出了她话中想一个人静静的意思,当下也只能点点头,转身去了画舫里面。

楚兮颜倚在栏杆上,吹着江风,望着远处怔怔出神,“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突的冒出来一句。

“红袖,我现在去找薛白还来得及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