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娓娓睁开眼,房间内亮堂堂的,已经是接近11点了。窗外有一丝丝凉风吹进来,挠着她的眼皮,痒痒的,舒服得林娓娓想叹气。
不远处有吃饱了的公鸡,在山坡上无聊地打着鸣,拖着慵懒的声调仿佛嘲笑林娓娓睡懒觉。
林娓娓昏昏沉沉坐起身,记起来江宸跟她的谈话已经是两天前的事。
这两天江宸有意避嫌,一直跟她拉着距离。好在还有姜蕾和小兰陪着她,又有林徐徐开车带着他们到处游玩。去南方长城时他们遇到几个阿婆在簪花,于是花了几十块钱用彩线编了满头的小辫子,又簪了满头的花,好不惬意。
他们又去夜游了古镇。有林徐徐在,娓娓放心地又把自已喝醉了。晚上回来,房东难得地出现了,在楼下院子里生起了篝火,大家度过了非常难忘的夜晚。
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的,转眼间就要到返程的时候。
娓娓想找姜蕾,可是怎么也寻不见她,打电话也没接。她走下楼梯,看到林徐徐坐在台阶上,一双脚伸出去太阳下面晒着脚背,手里一支烟,慢悠悠地发着呆。
“哥,其他人呢?”
听见娓娓的声音,林徐徐一个激灵站起来。一个非常简单的问题,他却垂眼想了想。
“汤舟在古镇上找了当地的手工艺人定制了一批装饰品,小兰和射击馆的其他工作人员早上驱车去取了,听说他们在那边吃了中饭就会自行回去。”
湘西聚居的少数民族心灵手巧,土家织锦、湘西蜡染扎染和苗画都远近闻名,确实能给射击馆带去一些艺术气息。
“那汤舟和姜蕾也去那边了吗?”
徐徐低头沉默了一下,然后抬起头,眼神暗淡道:“今早凌晨4点多姜伯母来电话,说姜伯父呼吸暂停,打了120送去市二院了。姜蕾急得直哭,汤舟半夜送她回去了。”
“啊?”娓娓大为震惊,眼睛都睁圆了。
“这事惊动了江宸。市二院手续流程他熟悉,所以汤舟前脚刚走,他也开车回去了。哦,对了,还有汤钰,她喊着要陪江宸,也一起走了。”徐徐顿了一顿,“这个地方,现在就剩咱俩,要收一收其他人没来得及带走的东西,善后。”
“那你怎么不早叫醒我啊?”娓娓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昨晚大家还在吊脚楼下载歌载舞,烧烤吃肉,好不快活,今天突然人去楼空了。最为致命的是,姜伯父现在还在医院生死未卜。
“我是打算一早就叫醒你一块儿回去的,但是江宸把我拦住了。他说你这两天玩太疯了又太累,怕你没休息好还着急会生大病。他让我转告你,医院的事有他在,你别担心。”
“怎么可能不担心呢?”娓娓带着哭腔说,转身就要上楼去收东西。
刚踏上楼梯又被她哥拉住了。
“其他的东西我都收好了,你把自已行李打包好,我在车上等你。”
“嗯!”娓娓感激地说。
一路风驰电掣般地回到燕城,已经是傍晚时分。到达市二院时,徐徐疲惫不堪,娓娓便打发他回家稍作休息,等医院这边的消息。
路上姜蕾跟她通话,告知姜伯父昨夜已经进了抢救室,几个小时后应该是缓过来了,这会儿进了ICU观察。ICU每天只有一次给至亲的探视机会,其余时候大家也不能做什么,唯有等待。
去到走廊,娓娓一眼就看到姜蕾木然地跟一个穿着白大褂、身材颀长的医生聊着什么。走过去一看,竟然是江宸。这是林娓娓第一次看到全副武装着的江宸。
从他仅有的露出来的面孔上,娓娓发现他眼圈发着青。
“娓娓!”姜蕾一把抓住林娓娓的双手,仿佛撑了许久的坚强终于要破防。
娓娓无声地将姜蕾拉进怀里,轻拍着她的背,安慰着她。
“会没事的,姜伯父已经坚持了那么久,这次一定也会好起来的。”
娓娓左右看了下,并没有看到姜伯母和汤舟。
“姜伯母呢?”
“汤舟带她去交费了。爸爸昨晚情况紧急,医院救人第一,什么都没有要求。这会儿他缓过来了,我妈得去把费用预存一下。”
江宸这才走过来,拉下口罩。林娓娓发现他嘴唇也有一点泛白。姜伯父的急救工作应该不需要他参与,但是他在凤凰连续几天没睡好,又半夜驱车赶回市二院,想必也累得够呛。
“到ICU的话我们能做的就不多了,姜蕾,你也要照顾好自已和姜伯母,不要病倒了。” 江宸说。
江宸的科室也还有别的事,交代了几句后便离开了。空荡的走廊里只剩下姜蕾和林娓娓二人。
娓娓观察到江宸走远了,这才转过身来,掏出手机转账。
“姜伯父住ICU的花费高,我这两年在外工作存了10万块,现在也没什么要花钱的地方,就先转给你救个急。”
姜蕾连忙按住娓娓的手:“不用的娓娓!我自已有钱。”
娓娓叹了口气,正色道:“姜伯父病了那么久,工厂就停业了那么久。我知道你们光是厂房房租和设备租赁就赔了一大笔钱,现在哪里还有多余的钱呢?这种时候你就先把不好意思放在一边,我们帮姜伯父渡过难关再说!”
姜蕾眼含热泪地松开了手,哭着说:“你这样帮我,我真的不知道要怎么报答你了。”
娓娓转好了账,又重新张开手臂把姜蕾抱进怀里。她感觉到怀中的姜蕾,不再是小时候那个带着她一起跟男孩子打架的英姿飒爽的大姐大,而是如此瘦小和无助。
“大家都是一起长大的,谈什么报答不报答的呢?相信如果我遇到了问题,你也会一样帮助我的。”
然而姜伯父却没有等到需要花这笔钱的时候。
当天夜晚11点多,大家都辗转反侧没有睡着的时候,噩耗传来了。
娓娓在电话里安慰好泣不成声的姜蕾和姜伯母,挂了电话,走到阳台上。她看着市二院方向的天空,沉沉的天幕里,有一颗星星坠落了。夜晚的风竟然有了寒意,冻得娓娓打了个哆嗦。她返回房间,把毛毯翻出来披在身上,又重新走到阳台下。
花园里落叶簌簌。
冬天要来临了。
姜伯母和姜蕾为姜伯父办了一个小小的葬礼。
原本按照燕城的习俗,人在过世后要在家停放几天,亲朋好友上门凭吊,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好酒好肉在一起聚餐几顿,然后将故人入土为安。但是姜伯父病了的这一两年,姜家看透了人心冷暖,是以一切仪式从简。
姜伯父的遗体在殡仪馆陈放了三天后便火化了。
参加完仪式回来的当天夜晚,林娓娓的手机滴滴响了两声。她解锁一看,是姜蕾将那10万块原封不动地退回来了。
林娓娓思忖片刻,打开微信。
“姜蕾,伯父刚过身,家里是不是还有需要用钱的地方?钱不急着还。”
“谢谢你娓娓,爸爸去世了,家里暂时不需要用钱。我现在还有工资,足够了。”
娓娓便关了手机,不再多说。
木然中,娓娓记起朦胧的小时候,姜伯父总是豪掷千金,给他们这些小辈买糖吃。他个子高高的,常常把糖举起来,逗得孩子们蹦跳着也抢不到。然后姜伯父就会哈哈大笑,同时弯下腰来把糖递到孩子们的手里。她又想起十几年前铜钱渡修桥修庙,他大手一挥,是捐款最多的那一个。那时候的姜伯父在铜钱渡说话一言九鼎,掷地有声,全然不是后来这番门庭冷清的模样。
娓娓打开日记本,在上面写:He had his time of life.
然后她终于,忍不住哭了。
在家的日子,时间总是过得很快。娓娓每天睡到10点起床,再学学英语看看电影,到饭点了就点个外卖吃。林妈跟着林爸在外谈生意,常常一星期才回来两次,而林徐徐忙着扩大在市府路的店面,所以每天没人管她。
算起来从姜伯父的葬礼过后,娓娓也已经有一个月没怎么出门,也一个月没见过江宸和汤舟他们了。
燕城的11月下旬已经开启了冷冻模式。娓娓感冒了好几天,哆哆嗦嗦的一直不见好,所以她更加不想出门了。
算起来从广州辞职回家也已经过了3个月,娓娓终于感觉自已似乎休息够了。其实这三个月她也不是全然什么都没做,而是认真思考了下自已未来的打算。
一个月前,当姜蕾把那10万块转回给她时,她认真盘点了下自已的资产,发现2年的积蓄加上从小到大家里给她的闲钱,她居然能够凑够20万。
她打算拿着这20万,去香港留学。
晚上娓娓把这个消息告诉终于聚在一起了的一家人时,林爸林妈立刻就表示支持了。只有林徐徐将信将疑。
“啊?你都24岁了还要去读书吗?”
“你不要这么老古板好吗?现在去留学的很多都四五十了,大家还是可以去追求自已的学术梦想啊!”
“可是你一个连饭都不会做的人,去留学能活下来吗?”
娓娓气得拿起一个抱枕就扔了过去。
“徐徐还是要相信一下妹妹的嘛。”林爸笑眯眯地说,“再说了,香港距离燕城这么近,娓娓周末坐高铁2个半小时就到家了。”
不过最终林徐徐还是表示了赞同,并且大手一挥,答应资助妹妹留学期间的全部生活费。
这个哥哥还是可以继续要的。娓娓开心地搂住徐徐的脖子,送上一个响亮的香吻。
有了目标后就是做各种准备了。娓娓找了燕城最好的留学中介,在老师的指导下准备好了留学文书和各类学术材料,又去星城考了雅思,申请得很顺利。
圣诞节前夕,硕士研究生的录取offer就下到了娓娓的邮箱里。因为是申请的春季入学,所以大约过完年,娓娓就要去香港留学了。
终于可以缓口气了,娓娓看着邮箱中的offer letter,开心地发了个朋友圈:
“Hi HKUST, see you in Februar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