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炉子里没有碳了,小主。”
这是拼命抹泪的流朱。
不知道是被满屋里劣质炭的烟呛的,还是不适应于无忧无虑的甄家外的世界。
“无妨,那碳烟味也是呛人,不如不用。”
甄嬛本就清瘦,如今更添几分忧容,颇显憔悴,只有那双剪水秋瞳,仍如黑曜石般透亮。
流朱看看自家主子,心微微定了定,手上动作也利索下来。
门帘“哗”一下被掀开,一道气忿忿的声音先至。
“内务府的狗奴才,狗眼看人低!我呸!!”
这是刚回来的浣碧。
看她这个样子,流朱眼神一暗,甄嬛也叹了口气。本也没抱什么希望,如今也没什么,只是甄嬛看浣碧一张小脸上满是愤懑,心里也不由地泛起些涟漪。
她本不是蠢人,自打开始也就没想入宫……
怎料这届秀女质量太差,把她给抓了壮丁:
领了绣着应季鲜花的香囊,中了做天子宫嫔这她人眼中“大奖”。
在宫墙外痛的撕心裂肺和昏厥的落选秀女看来,当真是好流利的运道。
也行,她不矫情,中便中吧。
宫墙沉闷,想着就做个白头宫娥熬着也好……
谁知,竟成了他人眼中的出头鸟。
天可怜见,what fuck,算了算了,斗就斗吧,好不容易蓄起了雄心壮志,正摩拳擦掌收拾班底。
哪想“砰”一声,发令枪响,别人起跑。她这只还未飞上枝头的“鸟”竟先被打落下来了……
犹记的选秀前,她还万分虔诚的去求佛祖,求一真心郎君,求与世间最好的男儿白头偕老。
浣碧和流朱还在旁边笑闹个不停,争论什么“许愿说出来还灵不灵”的胡话。
怎想,刚出了寺庙,青梅竹马的邻家哥哥温实初就迫不及待的来找她。
来就来了,还是来坦白心意的。
……
她记得,她们俩九族都健在吧。
看着他清澈见底的眼神,数年知交友谊好像一瞬间变了味道。
再后来,就是选秀太利,进宫顺利,宫里老人的眼神也锐利……
若有机会,她定砸了京郊的那座寺庙,砸了那受了香火,却不干人事的庄严佛像。
出家人没一个好的,净骗香火钱。
甄嬛安慰自已般的想着,不怨怨好歹也算收了自已银子的寺庙,难道要怨饱读诗书却过分机敏的自已?
太后不喜她,头顶的目光夹杂着很不善的意味,她慌是慌,却也不能在殿选上出什么意外连累了家族及姻亲。
浑身蓬松的花毛胖猫跳下来时,她心都要跳到了嗓子眼,听着身后不知哪家秀女“吱哇”一声尖叫,她抖着裙摆下的小腿,强撑.jpg。
于是乎,大理寺卿之女甄氏莞常在就乘上了入顺贞门的轿子。
与众多规格不分上下的宫轿短暂擦肩,最终在硕大的紫禁城离散开来。
各奔东西,不同前程。
自已,赫然就是一枚开局被投掉的石子,浅浅探了一下后宫的“水深火热”。
说来也怪异,从自已中选,到自已被针对……入宫后桩桩件件事,就像有一只无形的大手搅弄着风云,自已是被逼到绝路的棋。
格外的苍白无力。
被横追尾堵的黑子杀的片甲不留。
这种感觉,让素来是优秀执棋人的甄嬛不爽极了。
毕竟,这“诸葛”的名号,可也不是谁都当的起的。
京城扔一块砖头都能砸到一片三品大员,这里面众多的大家女眷……
算了,不提也罢,都是当年过眼云烟。
现下,同一批入宫的新人里,她甄嬛寂寂无名,眉姐姐亦然。
不过,眉姐姐歹说也还是咸福宫的沈贵人,内有敬嫔帮衬,外来沈父也算得力,前景较她来说乐观的多。
而自已,已经和那唯一一个进宫时被封答应的卫答应一样处境了。
自已比她多个封号,她比自已少个禁足。
甄嬛差点笑出声来,颇有些自嘲的想着哪天能出门了一定要去拜会一下那卫答应。
不为别的,就为这两日的同病相怜。
又想来,那日嚣张跋扈的夏冬春现在是宫里下人眼里的大红人,被争相巴结的对象。
听人说,华妃待她很好。
富察贵人终日去小佛堂,每次都浩浩荡荡的从承乾宫门前经过,玉堂金马,十里生风。
总听人说,皇上晚上翻了她的牌子。
景仁宫那日有过一话之缘的延禧宫人物,当时没来得及问细些,没觉得什么,而现在已经是庄贵人了,身怀龙嗣,身份贵重。
听从流朱从侍卫那儿打听出来的消息,她差点洒了茶碗里的碧螺春。
浣碧心疼的看着茶碗。
缠枝流云的青花瓷,不算什么名贵物件,却是库房里为数不多的几只茶具了。
惯喝的六安茶叶也没了,浣碧从旮旯犄角里翻出了一罐陈茶,是碧螺春。
江南来的姨娘曾带过些,压在茶室柜子里,现下也没得挑了。
江南啊……
庄贵人……
自已当时还腹诽人家呢。
玉手不自觉抚上飘翡的镯子,已经淡下的记忆重新上了一层颜色。
真是恍如隔世。
入宫后发生的一切都如一场梦一样,所有的事情出乎意料的,拐向了从未有人想出的方向。
甄嬛看着腕上颜色鲜嫩的玉镯,眸光不明。
若真有棋手……
隔了层碧色滴珠的门外又传来了嘈杂声。
罢了,应是自已心有不甘,太过疑心,这种种异变轨迹,应该就是老人言的命运莫测。
谁知如昔日,更浣越溪纱。⑴
那西施不也是沉默着踏上了救国的征途……
听小允子说,康禄海师徒塞银子想去延禧宫,结果反倒是把自已的私房钱全打了水漂。
也算是一种无常。
像眼前油汪汪的菜叶上凝住了的油一样。
⑴选自唐代诗人刘方平的《新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