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雪诃和沈四郎的婚事很快在京中传得沸沸扬扬,沈四郎本就是个浪荡子,整日里沉迷烟花柳巷,喝得烂醉如泥,便什么话也说得出。
“姓戚的再厉害,再上过战场又有什么用?一个女人,嫁给我,那也得守妇道,得关到内宅里去,给老子生孩子!她敢不从,那也是家法处置!我沈家的家法!”
这些闲言碎语传得飞快,戚雪诃于是也跟着饮酒,起先是在家里喝,后来大约是被戚夫人说得烦了,便跑到酒楼里喝。
戚夫人不放心,时常央着崔凌云去寻她。
那日,崔凌云又被唤去寻她,这一回戚雪诃不但喝得酩酊大醉,还是醉在一处妓馆里。
崔凌云知道了,也只好硬着头皮过去。
那小倌馆在城北一处蔽塞地,巷子窄小,马车都进不去,崔凌云只得把马车停在巷子口走进去。一进门,只见屋内只有一个涂脂抹粉的少年,瞧着她也是满眼惊奇。
崔凌云只觉得汗毛都要竖起来了。
“我,我来寻戚将军。”崔凌云结结巴巴道。
门口站着小倌儿看上去也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翘着兰花指啃苹果,一边咬得咔哧咔哧作响,一边上下打量着崔凌云道:“你就是南楚世子的夫人吧?将军提过你,真是胆子够大的,一个人便敢跑到这种地方来。”
他掩嘴笑着,靠在门上的姿势带着风尘气。
崔凌云垂着眼睛,小声说道:“你们这里又不是吃人的地方,戚雪诃能来,我怎么来不得?”
那小倌儿听崔凌云这般说,笑得花枝乱颤,他扭着腰上前,伸手搭在崔凌云肩膀上,凑过来的脸上带着浓浓的脂粉味,“那奴家便来伺候此后夫人。”
崔凌云被呛得打了个喷嚏,捂着脸便往楼上跑,徒留下那人在她身后,笑弯了腰。
白日里,秦楼楚馆素来是生意冷清的,也只有戚雪诃才敢在这里从晚上呆到白日,一天十二个时辰都不回家。
崔凌云不费什么功夫便寻到了她的房间。
只见戚雪诃歪在一旁的榻上,整个房间里满是酒气,桌子上摆满了酒瓶,地上也散落着一堆酒坛,房间里只有一个二十几岁的青衣的男子在一旁守着。
好在那人的脸上没什么脂粉,看上去倒不像是在这里做生意的样子。
崔凌云瞧着他,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你是来寻戚将军的吧?”好在那青衣人先开口了,他举止斯文,仿佛是个书生,见崔凌云进来,口气温和,面上亦是无奈。
“是,戚夫人托我来寻她,说是她整夜都未曾回家,实在是……实在是……”
崔凌云一时支支吾吾,不知该说什么好。
那青衣人叹息了一声,只得走到榻前,轻轻推了推戚雪诃。
“将军,该归家了。”
戚雪诃海量,睡眠更是十分警惕,早在崔凌云上楼时,她其实早就醒了,只是根本不想睁开眼而已。
此时,被人推了两把,再不醒就不好了。她只得无奈睁开眼,气道:“回家作甚?只怕要忍不住杀到沈家,将新郎官剁了。”
青衣人嗤笑起来,“这又何必?那样的人不好脏了将军的手。”
戚雪诃自然也知道自己说的是气话,她坐起来,狠狠搓了一把头发,抬头看向崔凌云,苦笑道:“我娘也是,我都躲到这里来了,还敢叫你过来,若让萧子章知道,只怕要给我脸色看。”
崔凌云撇撇嘴,“知道我难,便不要这样出格,拜你所赐,我今日可是又体验了一回没去过的地方。”
戚雪诃不吭声,坐起来披上衣服,青衣人也跟着起身,要送二人出门。
此时,崔凌云才发觉,这男人竟十分高大,比戚雪诃还要高半个头。
这样的人也能做小倌儿吗?
她一时恍惚,胡思乱想着,没想到却被人一眼看穿。
“我们这儿,做女人生意多些。”青衣人笑道。
崔凌云一时尴尬,不知如何回应,只得低头“哦”了一声。
戚雪诃咧嘴,暧昧一笑:“这地方的好,你还不知道,改日我专门带你过来,让你尝尝女人的温柔乡。”
崔凌云哪见过这阵仗,红着脸便跟着戚雪诃走出店家。
青衣人一路送他们到门口,又拎过一个食盒,递给戚雪诃。
“这里面是今早我命人温的醒酒汤,将军归家后,可记得喝一碗。”
戚雪诃随手收下,竟难得郑重地拱手道谢:“这几日叨扰了。”
青衣人愣了愣,才笑道:“那里的话,将军若哪日不痛快,随时可再来找我。”
崔凌云把一切看在眼里,有些惊奇地问戚雪诃,“那人是谁?瞧着竟不似是个风尘中人。”
戚雪诃叹了口气道:“他叫周明晖,母亲是妓女,父亲不详,自小在青楼长大,但此人博闻强识过目不忘,曾在我军中做过文书,靠从军赚来的钱替母亲赎身,还有很多她母亲收养的流落到妓院的孩子。这些孩子有的是因为家中落罪,有的则来历不明,脱不了贱籍,他便在这里开了这家妓馆,勉强糊口。”
崔凌云瞪大眼睛,感慨道:“竟……竟还有这样的事……”
戚雪诃道:“可不是。”
她话未说完,抬头便见巷口除了世子府的马车,更是多了个萧子章站在那里,脸色并不太好。
戚雪诃干笑两声:“那个……你们聊,我先走。”
说着,她转身便走,徒留下崔凌云面对萧子章难得的,有些严厉的目光。
“走吧,先上车。”萧子章道。
二人上了车马,崔凌云见萧子章仍是一声不吭的模样,干笑道:“你这是生气了吗?”
萧子章似笑非笑看她一眼:“自己的妻子青天白日地跑到妓馆去,你说我会不生气吗?如何,那地方的光景可十分新鲜?”
“我也是去寻戚雪诃而已,你……你总不会生气了吧。”崔凌云一时失笑,“且那地方似与旁的妓馆不太一样。”
“那是自然,周明辉在京中也很是有名,去年户部尚书的女儿吵着闹着要嫁给他,差点在家上了吊。禁军要去抄了他的妓馆,却被一封手书拦下了,你猜这信是谁写的?”
崔凌云出嫁前,在闺阁多年,这样的新鲜事她可没听说过,不禁瞪大眼睛,“是谁?”
“是宫里边送出来的,只知道乃是一位公主辗转托人传的口信。”萧子章暧昧不明地看了崔凌云一眼。
“此人的厉害便在于,传闻无论是什么年纪性情的女子,只要与他相处上一时半刻,无不对他亲近不已。”
崔凌云听着萧子章酸溜溜的口气,忍不住扑哧笑了出来。
“听起来,你好像在吃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