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崔凌云是被丫鬟婆子叫起来的。虽说萧子章无父母在京城,但按照惯例,二人还是要进宫谢恩的,毕竟这婚事是皇帝指婚来的。

是以崔凌云起了个大早,她坐在铜镜前梳洗,丫鬟给她挽着妇人的发髻,边上一个婆子细细叮嘱她入宫后的细节。

此人比荣王府的教养嬷嬷显然是性子好多了,据说是当初萧子章府上留下的,祖上也曾是官宦人家,获罪为奴。

“郡主是入过宫的,有些个规矩也不必老身多嘴了。”

“我自小有眼疾,过去入宫都是随母亲一起,事事有人提点,如今无人依靠,还请嬷嬷多费些口舌。”崔凌云忙道。

李嬷嬷这才道:“郡主若不嫌老奴啰嗦,咱们就好好说说。”

此后,李嬷嬷将宫里一众礼仪和注意事项给崔凌云一一说过。

崔凌云一边听,一边仔细回忆儿时入宫的事,可惜早已无甚深刻印象。

待崔凌云梳妆之后,她便被带出质子府,登上马车。

萧子章已经在车上等她了。

质子府虽没有什么排面,马车倒是挺宽敞,崔凌云走到萧子章对面坐下,有些尴尬地朝他笑了笑。

因眼睛看不清的缘故,崔凌云根本看不到萧子章的表情,也无从得知他昨天晚上到底怎么想的。

她正有些尴尬,萧子章倒是一副十分好相处的样子。

“喏,方才我叫丫鬟温了个汤婆子,还有些蜜饯点心,你先垫垫,今日怕是要在宫里边用午膳的。”他从袖子里递了个汤婆子塞给崔凌云,还献宝似的拿出一个点心匣子来。

崔凌云惊喜地“啊”了一声,一边暖手,一边又连吃了三四块点心,那点心香甜软糯,再加上一大杯热茶下肚,浑身都是又暖和又舒坦。

萧子章则托着下巴,姿态慵懒地靠在垫子上,瞧着崔凌云吃点心的样子,嘴角勾着一丝笑意,那神韵姿势一看就是富贵锦绣堆里养出来的公子哥儿。

可是这样一个人却双腿有疾,不良于行。

萧子章见崔凌云突然面色黯然,只当她是怕见了皇上皇后害怕,忙道:“待会儿你只需跟着我,实在不知如何作答,不吭声就好。”

崔凌云心头一暖,轻轻点头。

如此一路颠簸,马车却在宫门前停下,崔凌云不知到何处,萧子章挑来帘子看了一眼,身形顿了顿。

他回眸看向崔凌云,苦笑道:“只怕是要让郡主陪我吃些苦头了。”

崔凌云愣了愣,不知明所以得跟着萧子章下了车。

二人此时站在一处矮小的宫门前,大门敞开着,各站了两个侍卫,里面一条狭长的长廊,两侧都是朱红色的宫墙。

一个太监瞧着二人迎上来,笑眯眯道:“朱雀门年久失修,今日尚在修缮,只好委屈世子和世子妃自偏门入了。”

萧子章踉跄着从马车上下来,还不忘回头扶了一把崔凌云,温声道:“这不打紧,只是我腿脚不便,恐怕要叫皇上久等了。”

“世子放心,皇上对世子向来体贴,定不会怪你的。”那太监笑眯眯说罢,让出一条路来。

萧子章拄着双拐,率先踉跄着踏出一步,崔凌云这才回过神来,一时忍不住失声道:“是要从这里走进去吗?”

不怪崔凌云失态,这条长廊目测足有百丈,前几日下过雪,地上结着冰,又湿又冷,萧子章腿脚不便,这么走过去不知要多久,就算她鲜少入宫,却也知道,如今宫中是有撵车,根本不必如此。

太监笑道:“回郡主,正是如此。”

萧子章给了崔凌云一个眼神,而后才想起这丫头眼睛看不清楚,只得拉了拉她胳膊,笑道:“这回廊狭长,还得夫人扶我。”

崔凌云听着萧子章淡然自若的声音,一时有些难过,她上前扶住萧子章的胳膊,气道:“我们走。”

刺骨的寒风一阵阵吹透崔凌云的衣服,她的牙齿打着颤,四处潮湿,冷意犹如刀剑,一次次戳在她身上。

待走了一段,崔凌云见身边无人,才气道:“那太监是什么意思?”

“我乃南楚世子,虽说与郡主成婚,但到底是外族,尤其这些时日,南楚在北齐边境频频用兵,皇上正好借机要给我一个下马威。”

萧子章无奈道。崔凌云一时无言。

南楚和北齐的仇恨三言两语说不清楚,北齐的皇帝要整萧子章,倒也是没什么毛病的。

崔凌云轻轻叹了口气,只好搀扶着萧子章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宫中回廊的风雪中。

大雪路滑,鞋袜很快便被雪水打湿了,寒风瑟瑟,崔凌云浑身上下冷得厉害,连牙都是打颤的。她想快些走,但萧子章的腿一瘸一拐地实在快不了,尤其路面上还有积雪冻成的冰。

二人走了许久,才走了不到一半,期间萧子章险些滑倒,还是崔凌云咬牙拽着,才没摔在地上。

“是我连累夫人了。”萧子章垂眸,一时感慨。

“别这么说,你我……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我本来就该帮你的。”崔凌云气喘吁吁地说道,鼻尖儿冻得通红。

肉体的寒冷是一时的,但萧子章这个不良于行确实是个麻烦,如今北齐四面受敌,日后若有个什么,恐难支撑。

崔凌云越走越冷,等走到恒阳殿殿门前,已是浑身发抖,宛若冰人。

皇帝身边的太监周全,早就在廊下等着二人,见崔凌云和萧子章如此狼狈,也是大惊失色。

“快将世子和郡主迎进来!”

入了内殿,崔凌云才重重地吐出一口气,不愧是皇帝的寝殿,地龙烧得极旺,四处都是暖烘烘的,就连地上也冒着一股子暖意。

崔凌云活动了一下早已冻僵的手指,扶着萧子章双双跪下,拜谢皇帝和皇后的赐婚。

皇帝崔宏看上去四十几岁,声音不怒自威,皇后沈氏则是个身材瘦削的美妇人,因为距离太远,崔凌云看不清她的长相,但她嗓音则颇为柔和,仿若心疼一般地说道:“还不快将那汤婆子都拿来,瞧把这两个孩子冻得,仔细染了风寒。”

声音拳拳情谊,可他俩为什么挨冻,却无一人提及。

崔凌云的心略有些凉。

这之后又是一些没什么用的场面话,萧子章都温温和和得答了,直到后面崔宏突然状似无意道:“前些日子听闻你父身体抱恙,不知近来好些了没有?”

崔凌云原本被屋里的热气熏得昏昏欲睡,听到这,也跟着竖起了耳朵。北齐南楚貌合神离,双方都投入了诸多暗哨斥候在对方的都城之中,这不前脚南楚的皇帝病了,后脚北齐帝就知道了。

萧子章则面露惊讶之色,似是未料到崔宏的消息如此灵通,他轻声道:“多谢皇上挂怀,听说是前些日子偶感风寒,如今已好些了。”

“那便好。”崔宏笑了笑,有意无意地又看了崔凌云一眼道,“朕这侄女年纪尚小,若是娇横刁蛮,还得子章多多包涵啊。”

“陛下说笑了,郡主温柔体贴,对我也是照顾有加,能娶此新妇,子章已是三生有幸了。”萧子章说到这,竟慎重地起身,又行一礼,声音里可谓称得上战战兢兢。

崔凌云了然,萧子章这些年都是靠示弱活着的,一个质子,本就腿脚不便,寄人篱下多年,想来也是过得艰难。

想到此,她越发有些惆怅起来。

此后,崔宏又来来回回打了几个机锋,萧子章则摆出一副唯唯诺诺的模样,无论答什么事,都仿佛是实话实说,诚惶诚恐。

崔宏自觉敲打够了萧子章,这才放过二人,让他们去给太皇太后请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