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宫正殿寝居内,灯火通明,所有的宫人内侍都默默无声的跪下,殿中的明黄装饰,也被素色所替代,悬着的宫灯上的朱红彩绸也被换下,偶尔传来一声嘤嘤的哭泣声。
三十九岁的泰昌皇帝朱常洛,被放在御榻上,此时的他神情安详,只是眉头微皱,似乎有点痛楚,若不是此时面色蜡黄,鼻息之间也毫无动静,旁人只会觉得他睡意安详。
李选侍瘫跪地上,深夜略微冰冷的苏州方砖,似乎也让她无感。此时的她头饰散乱,只顾着低头流泪,双目空洞无神,双肩塌下;侍立一旁的王安也是满脸悲戚,老眼含泪,确认皇帝驾崩过后,太医已经离开了寝居,此刻皇帝的身旁只有他和选侍。
不久前他已命人敲钟去了,这会看选侍状态不好,只好又强打精神,躬身说道:“娘娘,明日太子和诸位大人就要入宫,娘娘还是回暖阁休息片刻罢。”
好半晌,见选侍毫无反应,王安微微叹气,走过屏风,向门外跪着的内侍招手,命人扶选侍去暖阁休息了,只留自己一人,守着看顾了几十年的皇帝。
......
此时的乾清宫偏殿值班房内,一阵微风划过,房中的光线忽明忽暗,映得魏朝太监脸色阴晴不定,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留下,双目无神,他已经呆立有一炷香的时间了。
皇帝死了,皇帝是在吃了进献的丹药后死的,那李可灼不是保证那红丸有奇效吗?!可恨那王安老贼,似乎已经知道咱家也涉及其中,现在连皇帝寝宫都不让进了,就差把自己给圈起来了。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魏朝从不觉得,自己为争宠这样做有什么不对,在这大内,你不争就是死!你王安不也是因为那李进忠巴结上了太子,才偏向他嘛!若不反击就是死了!
魏朝目光发狠,紧咬牙关,起身急步走向后院暖阁而去。
及至到了乾清宫暖阁,只见李选侍呆呆坐在黄梨木的座榻上,旁边放着一盏参茶,不管周围宫人惊疑的目光,他急声唤道:“娘娘?娘娘!”
选侍半晌方才微微抬头,有气无力地蹙眉责问道:“魏朝你这会寻我何事?皇帝驾崩,还有什么其他事值当说?”她似乎一晚上老了十岁,双目无神,眼带泪痕,已经完全乱了方寸,大脑一片空白。
这是自己唯一的机会,魏朝不理责问,直直盯着选侍,沉声道:“娘娘,皇上驾崩,这后宫之内惶惶不安,您可得出来做主呐。”
选侍抬头看着他,眼神不解,整个人依旧是委顿不堪。
“娘娘当为后,且太子殿下不在身边,应该速速召来。”似怕选侍不懂他的意思,又补充道:“太子殿下生母王氏可与娘娘不睦。”
李选侍悚然而惊,眼神慢慢聚焦,缓缓回过神来,何止是不睦,往日占着皇帝宠爱,没少欺凌王氏,王氏之死自己也不能脱了干系,那时节朱由校已经能记事呐,待太子继位可有自己的好下场?!
她越想越慌,目视魏朝,求助似的急急问道:“可是我他母妃?”
“太子生母是王氏!”魏朝一字一顿,狠狠说道。
“魏公公,我该怎么办?”选侍慌乱地看向魏朝。
竟如此客气,这个女人变脸真快,魏朝暗暗想着,面上却不漏分毫,关切道:“我大明有太后监国的先例,且皇上前几日已经下谕封娘娘为贵妃了,”顿了一顿,又道:“当务之急是将太子召来乾清宫,为陛下守孝。”
李选侍微微坐直了身子,太子未及冠,太后监国?前些日子那崔太监夜里来见她,有意无意也提到了英宗太后,皇子当在身边照料的话语,倒是与这魏太监不谋而合。
她越想越是可行,脑中渐渐清明,这是唯一的出路了。这魏朝跟随皇帝十几年,又是在内书房读过书,在司礼监也当过这些天的差事,可用!强自稳了稳心神,随即想到朱由校,不由目光一冷,还是要先把这小子拘在身边才行。
直直盯着魏朝,李选侍吩咐道:“那就有劳魏太监去将太子唤来乾清宫了。”魏朝心头一凛,知道这女人是要自己交投名状了,心中一发狠,抬头看了看选侍。
“谨遵娘娘懿旨。”深深看了一眼,面前恢复过来的选侍,魏朝低头应声领命而去,只能是这条道走到底了!
此时的乾清宫,灯火通明,宫人们已经悄无声息地开始布置,只能听到那烛声和魏朝那匆匆的脚步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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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魏朝和亲信来到慈安宫,天已经有一丝白,朱由校一夜未眠,却丝毫不觉疲倦,满含深意的看着下首行礼的魏朝道:“选侍让魏公公来的?”
魏朝低头回道:“确是娘娘,皇上驾崩,请太子殿下速去乾清宫。”
“好,赶紧起驾,本宫要去为父皇守孝。”朱由校面无表情的点点头。
不出意外,魏朝低头露出一丝笑意,选侍威势正盛,唯唯诺诺的太子只有听命行事,就像以往一样。
及至出宫门,魏朝发现一丝不对劲,太子殿下的车驾中,竟还有好些穿飞鱼服的侍卫,一个个神色严肃,腰背挺直,去乾清宫何时要带这么多侍卫了?天未大亮,朱由校佩在腰间的短剑,他却是没有看到了。
魏朝随即目视一旁随行的李进忠,指了指那些锦衣卫,面露询问之色,李进忠看了他一眼,神色紧绷,没有回应,却是偏过头去。
这李进忠是反了天了!曾经自己门下的一条狗怎么敢这样?魏朝顿时勃然大怒,但又不好在这时发作,只是感到隐隐的不安。
还在宫禁之中,又是非常时刻,长直的方砖道上,只有马车的声响和众人的脚步声,在沉默的宫墙下响起,不多一会,乾清宫就在眼前了,太阳也出来了,映出宫殿屋檐的一抹鎏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