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初四,明日便是四九天,万寿山顶已是积雪不少,一片白色,泸州府城内外也被薄雪覆盖着,近日来稍稍算得上有些“人气”的夷军大营,此时也是营门紧闭,原本在辕门左近打造的攻城器械,也因为缺乏木材、工匠不足,已经停工数日。

倒是不时有土兵翻越营寨而出,仓皇奔走,本就无心巡逻的兵士,也是只作未见,明眼人都知道,这“大梁”怕是兔子尾巴长不了,不过有些话,兵卒们连私下也不敢随意说的,现在大王性情无常,不见已经有上百人头堆在辕门了吗?

嘚嘚嘚!

“快快开门,老营急报!”

急促的马蹄声在营门外响起,骑士行色匆匆,很是狼狈;值守的士卒面色惊疑,这几日坏消息实在太多,但难道永宁也出事了?

倒是有心细的头领犹疑的看了眼几里外州城的方向,这几日到的官军可是愈来愈多,怎么能让南边的人就这么过来了?

“何事?”值守领头的也顾不上规矩,出声问道。

“将军,那安邦彦老贼率兵已经兵临永宁了!”外间的骑士急声催促:“快些开门!”

“啊!?且先候着,我去给营中通报一声,”值守之人闻言一惊而起,顾不上周围士卒的哗然惊疑,赶忙边走边吩咐道:“儿郎们先验下身份。”

“......是!”

营门离王帐不算远,疾步之下,不过盏茶功夫,便已然到了大纛。

将消息告知了营帐门口值守的卫士,那头目便不再说话,只等着吩咐,只是不知为何,素日昂扬的旗帜,今日似乎也很是无力的垂下,往常趾高气扬的梁王亲卫,似乎也很有些紧张和不安。

他的面色发白,胸中狂跳,半晌未曾平复,却是未曾注意到,今日王帐前的侍卫比往日多了不少,一个个均是甲胄齐备,腰刀出鞘。

王帐内,门窗穹顶都用厚厚的帘布遮住,不见天光却不显的暗,火盆、火把燃得作响,虽说有些气闷,但却很有些暖意,上首居中的矮榻上,梁王裹着厚厚的衣袍被褥,斜靠在一张虎皮上。

“大王,外间值守的说是安邦彦老贼已然兵临永宁......”

“唔,”奢崇明满脸倦容,嘴唇苍白,眼袋深重,双眼布满血丝,他微微闭眼随即又睁开,身形只微微一晃,半晌方才挥退侍卫,待起伏的胸膛稍稍平复,方才睁眼,看向下首数位领军的将校,幽幽道:“尔等以为当如何?”

几位将校眼中惊疑,面面相觑,眼神不断交流。

实在是最近的坏消息接连而至,实在太多:上月二十三,大梁大将张彤手刃驸马樊龙,不仅将大梁殿后的辎重、火炮、器械等物丧失殆尽,更是骤失军中两员重将,军心大震!

二十九日,哨探传来消息,东面的合江县、西边的南溪县,都隐隐有官府行军,若是所料不差,只怕便是那叙州府中的官军,和新到西南的鲁钦率兵来援了,只怕决战便在这几日了!

若是战?大梁军中数日来逃兵不断,原本万余的大军,此时只怕只有八千之数了,更加雪上加霜的是,北面的辎重粮草陷于官军之手,南面的两道也被泸州城阻滞,现在军中不过半月之粮了,如何能打?

想要退?却也不知道该从何处突围,连永宁都肯能已然丢了,不过月余,原本气势熏天的大梁,似乎便陷入了这“四面楚歌”的境地,何况寒冬腊月,粮草又是不足,大王卧病在床不利于行,只怕一动便有溃散之忧!

一时间,帐内安静下来,火光映得众人面上忽明忽暗。

“以一邑一镇来归者,定与度地纪勋;或率兵而至,则论其众寡而照数授职;或洁身而来,则就其职掌而量材超擢,”奢崇明病态的脸上,突然扯出一抹古怪的笑意,眼睛微眯,扫视着数位将校,阴森的语气回荡在帐中。

帐外衣甲声响,脚步匆匆,帐内的甲士也腰刀出鞘。

“大王何出此言?!”有将校见势不对,不禁变色惊呼道。

“外面的兵士进来作甚?!竟敢以下犯上吗!”

“啊!”

“大王冤枉啊!我等忠心耿耿没有异心!”

“啊!”

在外间涌入的兵士和里间的兵士合力之下,只几个回合,便将数位已卸去刀刃的将校斩杀,砰砰几声,着甲的将校数人轰然倒地;一时间,帐内充斥着浓郁的血腥之气,在火光中,满帐诡异的殷红。

“桀桀,桀桀!”奢崇明猛地起身,身形稳稳了方才没有倒下,嘴中发出歇斯里地的怪笑,面色浮起潮红,眼神狠厉:“将他们营中的亲信全部斩杀!一个不留!”

侍卫头领稍一迟疑,见梁王疯狂的眼神便马上直视过来,他不禁打了个哆嗦,赶忙抱拳应是:“是!大王!”心中浮起一丝惊惶和恐惧,大王疯了!?却不敢丝毫怠慢,领着麾下出营帐而去。

“杀!杀!杀!”奢崇明仍旧是满脸疯狂,嘶声咆哮着,这些人有一个算一个,都想着要擒下自已去给那官府邀功献媚,好像那可恨的张彤一样搏个出身,换条生路罢,但唯有自已,大梁国的王!却是降不得,也不会降!

半晌,梁王的嘶吼终是小了,渐渐无力,双眼无神的瘫倒,口中呢喃:“我的大梁,我的寅儿......还有永宁......全没了......”

此时的王帐外,喊杀声,惊呼声响成一片,原本紧闭的大门也四开,不断有逃窜的士卒奔逃而出,又不知谁人失手,大营中又走了水,烟尘升腾。

......

五里外的泸州城北楼,飘扬的大明日月旗下,全身甲胄的军士簇拥着居中的几位文武。

居于外围的一位将校突然指着夷军大营,激动说道:“朝廷天威,叛贼营啸了!”说罢,便满脸谄笑的看着身前的数位红袍文武,却引得身侧的张彤微微蹙眉。

居于正中的鲁钦闻言点点头,不咸不淡的的说道:“罗将军好眼力。”

对于罗象乾这等夷人降将的表现,却是不以为意;夷人的内讧也在意料之中,这几日已经收到投诚的书信不知几封了,叛贼本就没有忠义之心,均为烧杀抢掠的强盗,只要形势不利,必会乱起!

鲁钦转而问道:“本将欲明日一早出城,与叛贼决战,不知孙大人、秦夫人以为如何?”尤其深深看了一眼一身红袍的四品知府,这可是简在帝心,又立有战功的文官呐。

这几日,秦良玉领的千余骑军,孙传庭、罗象乾领的二千夷人降军,张彤的两千降军,以及他自已率领的三千湖广兵将,已经汇聚泸州城,加上原来的三千京营,城中已有一万有余的将士,可堪一战!

何况叛贼军心已失,又是营啸内讧,本来应该今日出兵,然则大军作战,实在难以迅捷如此,何况现如今官军占优,明日完全准备,狮子搏兔,必可一战而下!

迎着大将的灼灼目光,孙传庭看了一眼秦良玉,点点头道:“但请大将军决断!”秦良玉也是颔首。

“好!”鲁钦猛然提高声音:“明日便是贼酋授首之时!”

“万胜!”“万胜!”

泸州城头,士气冲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