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宁蹙了蹙眉,转头去看皇帝的脸色,阴沉得仿佛暑月雨前的乌云暗暗翻涌。
她知道,皇帝本就因为去岁第八个儿子——潭王梓的点火自焚,还有第十个儿子——鲁王檀的饵金石药,毒发身亡而心绪低沉。皇帝的年岁已经大了,眼看着自已的儿女一个个先自已离世,心中的悲凉沉痛自然无法言说。
“大胆!”皇帝低喝一声,将那偶人狠狠掼在地上,目光犹自紧紧盯着不放。
那木质的偶人许是埋在地下年月太久,已然腐烂糟了,从多有虫蛀的躯干和仅剩的残肢上,依稀可以看出上面仍有刻字笔画的痕迹,只是实在难以分辨清楚上面到底刻了些什么内容,字迹更是无法考察。
那么这一具偶人是谁?
韩氏?潭王?鲁王?还是皇帝?
皇帝早就多有疑心,为何自已寄予厚望的儿子一个个都像被人下了降头一样,自焚的自焚,服丹的服丹,年纪轻轻,竟不得善终。为此,他一直极端抵触、厌恶这些神道之说,而今日,这些邪术又赤裸裸、明晃晃地被摆在他眼前。
皇帝只觉一阵气血翻涌。
瞬时,整整一屋子的人悉数跪下,低下头去。
“请陛下息怒。”
“请父皇息怒,保重龙体。”
皇帝回过神来,左手的食指一下一下地重重叩在枣木案几上,发出“笃笃”的沉闷声响,听得人无端心神不宁。
“常青,去查。”皇帝说完这句话,径直走出殿门,常公公带着众人忙跟上去。
一时,永寿宫内倏然空下来。正所谓春寒料峭,纵然是三月里的天气,但到了黄昏也是有些冷的。可是长宁并不觉得,仍静静回想着刚刚这多半日的惊变。
“殿下快起来吧,跪久了仔细膝盖疼。”刘姑姑在身侧劝道。
长宁似是没听到一般,仍未回应。
琴瑟、琵琶二人赶忙过来搀扶,“公主,公主快起来吧,陛下已经走了。”
长宁借着琴瑟的手慢慢站起来,反握住琵琶,“连累你们跟我一起受惊了,尤其是琵琶。”
琵琶似是听懂了长宁的意思,回握住长宁的手道:“公主这么说实在折煞奴婢了,服侍公主是奴婢们的本分。”琴瑟在旁也是连连点头。
长宁笑起来,转身拉住刘姑姑的手,“今日多亏了姑姑宽慰,倘若没有姑姑,本宫当更加惊慌。”
“奴婢不敢,陛下既然指了奴婢来服侍殿下,奴婢自然是尽心竭力,万事当以殿下为先。”
“今日午前,常公公跟本宫说,姑姑兴许要过一两日才能过来。不想因着这突然的变故,竟有劳姑姑提前来了。”长宁略带歉意地望着刘姑姑,“本宫今日也是刚刚移宫,一切而都还未来得及打理,不如先让珍珠、珊瑚带着小海子为姑姑安置了,暂且歇一歇,凡事明日再理论。姑姑看这样可好?”
“一切但凭公主安排,奴婢感激不尽!”刘姑姑行礼退下。
“琴瑟,你带人把咱们带来的东西都好好儿收拾布置妥当,尤其是那些父皇赏赐的和直殿监送来的东西都先记档入库,日后有空儿再细看吧。”长宁顿了顿,“再有就是那些送来的新人,你和琵琶多留心帮我看着,暂且先都安排了就是。”
“是,奴婢领命。”
“七宝。”长宁对着廊下唤道。
“奴才在。公主,浣衣局那边奴才都已经打点好了,等公主示下。”太监七宝进殿来行礼道。
长宁抬手示意七宝起来,“很好,等下个月千秋节再说吧。眼下刚出了这样的事,再动作有些太过点眼了。”
“公主所言甚是,往年千秋节都是大肆燃放焰火的,想必今年也不会例外。待那时,砗磲姑姑的尸身恰可趁浣衣局走水的间隙换过来。”琵琶接话道,“只是公主日后打算如何安排砗磲姑姑呢?”
“这个我暂时还没想好,虽说宫中见过砗磲的人不算多,但是她是万万不能留在宫中的。”长宁沉吟着,“择日我给哥哥写封密信,先在宫外找个安全的地方住着,等明年开春让她跟着哥哥一起就藩吧。”
长宁忽然转头问琵琶:“东西都处理干净了吧?”
“请公主放心,此事经手的只有奴婢和七宝二人。”
“那就好。”长宁点点头,“母妃被李氏毒害逝世时我才不满周岁,哥哥也是幼童,很多事情都无能无力。当年真相扑朔迷离,虽然我和哥哥在李氏宫中也发现许多端倪,只是可惜终究没有实证。可恨那李氏毒死了翡翠,又弄哑了砗磲,为掩盖当年所为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长宁感慨道:“也是砗磲争气,几日就学会了认字,这才将当年之事从头到尾原原本本地梳理清楚。只是不知父皇意欲如何处理此事。”
七宝道:“此行实在冒险,公主和卫王殿下心性坚韧,实在常人难及。只是如今的木偶也罢,还有另外那些人证,毕竟不是淑妃当年原本的,陛下那儿……”
“全信恐怕是难,只是真真假假,但凡父皇心中有了疑影儿,戳到他最在乎的江山社稷上,他是宁肯错杀也不会放过的。”长宁目中精光一闪,“我的母妃被毒害,或许父皇看着李氏兄长的面子上就放过了,但是如果李氏毒害的是皇后,意图诅咒太子呢?我想,虽然李氏已死,但是她生前最在乎的儿子,如今恐怕也是要因为她,断了社稷之路了。”
“奴婢、奴才提前恭喜公主报仇雪恨。”七宝和琵琶真心说道。
“公主觉得这个刘姑姑如何?需不需要奴婢暗中留意着。”琵琶忽而问长宁。
“这也是我现在在思考的问题,目前乍一看,似乎也看不出什么。父皇送来的人也没有送回去的道理,也不能贸然病逝。咱们都多留意吧。”
正说着,忽听廊下有动静,很快琴瑟就闪身进来。
“公主,时候儿不早了,奴婢服侍您就寝吧。”
长宁望了望外面的天色,“竟都这么晚了!真是辛苦你了。外面怎么样,都还应付的过来吗?”
“多谢公主关心,奴婢都已经清点清楚了。奴婢不放心旁人,都是亲自看着安排的,公主明日看看,若有不合适的再吩咐。”
“你办事最妥当不过,咱们……”长宁正要说都早些歇息,忽然刘姑姑从外面进来。
“殿下,燕王殿下和周王殿下回来了。”刘姑姑低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