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后。

血,到处是血……

许樱珠不知第几次从睡梦中惊醒,她呆呆地坐在病床上,双目如同石膏像空洞的眼骨,漠然地望着远方。

“407号床,许樱珠。”护士推着装满瓶瓶罐罐的小推车进来,带进一股刺鼻的消毒水气味。

“今天感觉怎么样了,小姑娘?”护士姐姐熟练地摇了摇吊瓶,换下许樱珠快要滴完的那一瓶。

她呆滞地望着上端软管里的液体顺着管壁滑下,一滴一滴一滴地堕入气囊下端的液体中,一滴一滴一滴地消失在她眼前。

“人死了,就像水消失在水中。”博尔赫斯是这么说的。

她没有接护士的话,只是靠在床头,呆滞着。

“韩倩,她今天怎么样?”护士出门的时候,有人低声问道。

“嗐,还能怎么样?”护士叹了口气,“十八岁的小姑娘,花一样的年纪,眼睛里别说没有光了,连动都不动一下,也不知道下个月凭她的身体条件能不能上庭。”

“遇到这样的事,谁有什么办法呢?”

门口窸窣的声音停了下来,不轻不重的皮鞋响声打在地上,医生拉了一把椅子,坐在许樱珠的身边,柔声唤了她的名字。

“樱珠?”

许樱珠没有动。

“我不敢说理解你的心情。我没有恶意,但是……”医生的声音缓缓落在她耳中,“我知道你的精神没有问题,但你实在太痛苦了,你没有办法承受这一切,我明白。”

“我给你分享一个故事吧。”

“我,读书的时候,爱过一个女孩。”医生轻柔地替她掖好被角。

“我没有告诉她我喜欢她,一直以朋友的身份陪在她身边。我在她面前只有卑微。她是我们学校很出色的学霸,学医很艰苦,她都可以学得名列前茅,很多很厉害的男生都学不过她。她长得也很漂亮,对我而言就是高岭之花。”

“那天晚上我从图书馆回来,看见她一个人坐在餐厅门口,我记得那晚的月光很好,她泪眼闪着星光,蜷缩在那里,就像病了的夜月。”

“我想要坐在她身边,想要像往常一样陪她,但她看见我走近,连忙背过脸去。她一边擦着眼泪,一边从压抑着的嗓子眼里艰难地吐出几个字。”

“‘穆苍,我没事’,她反复地说着这几句话,‘穆苍,我没事’,‘你走吧,我一个人待一会儿就好’。”

“我在她面前静静地站了几秒钟,我问她‘你……真的没事吗?’”

“‘我没事,你先回吧,我没事……’”

“我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了她,我隐约觉得她的状态不对,但我离开了。”

“我走之后没多久,就听见救护车的声音,那么尖利,我正刷着牙要上床睡觉了,我室友问了一句,‘怎么这救护车的声音听着离咱们这么近?’,我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我丢下牙刷穿着拖鞋冲到楼下。”

医生哽咽了,顿了半分钟后,才重新开始说话。

“我是亲眼……亲眼看着她被盖上白布抬走的。”

“樱珠,我跟你说这些,不是为了告诉你,如果你出事,会给爱你的人带来多大的痛苦,不是。”医生轻声说道,“这是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一件事,如果我当时能坚持坐下来陪着她,也许她就不会这样。你有后悔的事吗?樱珠?你有在意的人么?”

许樱珠的眉心极轻地抽动了一下。

“人活在世上不是容易的,但世上还有那么多美好的东西。那天晚上的月光那么美,都没有留住她,但我希望可以留住你。人活着哪里有那么多意义呢?没有的,人生就是一场经历,一场体验,只有爱是最重要的,樱珠,把那个人打败,回到爱你的人那里吧。”

医生看着许樱珠毫无动摇的容颜,轻轻叹了口气,他拍了拍许樱珠的手背,推门走了出去。

只是在他回望的那一瞬间,他看见她石膏像般空洞的眼骨中流下两行清澈的眼泪,与她的人一样,那眼泪也是笔直的,机械的,没有喜悦,也没有悲伤。

是日下午,护士抱了束明亮的鲜花走进许樱珠的病房,笑盈盈地说道:“小姑娘,看,有人给你送花了呢。”

“宋清梧。”护士读出卡片上的名字,“是你的同学吗?”

许樱珠几不可见地动了动眉心。清梧,她已经很久没见过她了,她第一次看向护士的眼睛,倒是把护士吓了一跳。

韩倩见她有了反应,立即将花束抱到许樱珠面前:“你看,这花好新奇,不知道是芍药还是牡丹,好看呢!”

粉白两色的牡丹羞怯地挤在奶白色的花束包装纸中,许樱珠伸手将花束接了过来,用抱婴儿的姿势将它抱在怀中,牡丹沁人心脾的香气从花蕊渐渐散到许樱珠迟钝的感官中。

好熟悉。

“清梧在洛阳上大学。”许樱珠木木地开口,“清梧在洛阳。”

“好啊,洛阳的牡丹是最好的,你看,很多人都惦记着你呢。”韩倩笑道,“我先去工作了,有需要随时按铃叫我啊。”

她鼻翼轻轻凑到牡丹花瓣旁,蹭了蹭柔软的花瓣……她突然从床上跳了起来,惊得连怀中的花束都落在床上。

“绮怀。”

许樱珠浑身剧烈地抽搐了一下,随即便触电般蜷缩回床角,失声大哭起来,她太珍惜这个重头来过的机会,她在这个虚幻的世界鼓足了勇气,同把自已绞死了的噩梦抗争,也重拾了她的梦想,只要她熬过庭审,就可以去上她从前没有考上的西城大学,就可以去读她未曾被录取的专业。

但这个世界太真实了,每天生活的细枝末节都和从前一模一样,以至于她在第一天就彻底沉浸在过去的时光里,她太留恋青春年华,以至于忘记了自已身后还有一个残破的人生。

通灵璧本就擅长吞噬记忆,她在这里,幻境一边直戳她的痛处引去她的注意力,一边暗自抹掉了她曾经的回忆。

可是,真实与虚幻,又有什么区别呢?这里有她后悔那么多年都无法回头的崭新人生,一切都唾手可得。

她低头,拨弄着白牡丹的娇蕊,是在幻境中待了太久的缘故么?她依稀记得这是萧绮怀最喜欢的气味,白牡丹馥郁的芳香环绕在她身旁,安慰着她痛苦的内心。

关于人间的记忆消退了不少,若不是今天医生那一问“你有在意的人么”,她只下意识地觉得她在意的人不在身边,但却并没有想起她在意的人根本就不在这个虚幻的世界。

她蹙着眉,仔仔细细地回忆着过去,头痛欲裂,她已经忘记自已是什么时候进入通灵璧中,又是哪一天天衣无缝地接轨她过去的生活。

一切都好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回想起来如同被烧掉了大半的羊皮纸,这些年通灵璧默不作声地侵蚀着她的记忆,而她,也迷失在这么残酷却又美好的幻境中了。

对于人,最具有诱惑力的,莫过于给予他重新选择的机会。

不行,她紧咬下唇,拔下手背上的针头,从病房溜了出去。

她这才记起来太阴幽荧对她说过的话,找到打破幻境的方法,才能走出去。

但如何找到打破幻境的方法?她是一点头绪也没有。

许樱珠身无分文,肚子饿得咕咕叫起来,她望着车流人马在十字路口走走停停,绮怀,模糊的记忆里她好像只记得这个名字,萧绮怀,还有白牡丹。

她漫无目的地在大街上走着,她抛在身后的那个残破的人生给她留下的记忆已经不多了,她干脆闭上眼睛,感受来自内心的召唤,睁开眼睛时,决定了要去的方向。

直觉,听起来是最不靠谱的东西,但有时候却在冥冥之中指引自已的人生。

灵玉湖公园。

她走在九曲桥上,指尖缓缓拂过木质扶栏,晚风撩起她的发,夏天的炎热稍稍褪去了一些,气温是躁动的,她的心却沉在湖底。

“姐姐!”一声清脆的童音在她身后响起,她触电般回头,却发现只是一个五岁的小孩子在追赶跑在前面的小姑娘。

姐姐?

脑海里逐渐浮起一个人的笑颜,他好漂亮,明媚得像一束阳光,他叫什么名字?

音尘?白音尘?音尘阙,对,白音阙。

“姐姐……不是紫瑰石,是通灵璧……”悠远的声音在她脑海中回荡,她失魂落魄地坐在湖心亭中,头痛得几乎要晕厥过去。她将头靠在柱子上,双手用力地揉按着太阳穴。

魔族、羽族、冥族,零零散散的碎片砸向她的大脑,一时间处理起来差点烧了她的cpu。

好不容易找回来的记忆,一个不小心,又被她弄丢了。

对啊,如果那个世界里有他们这些非常人,那这个幻境中呢?他们在不在这里?许樱珠狠狠捶了一把脑袋,她刚要打车去萧绮怀的地址,才想起来自已已经没钱了。

只能找最近的地方了。

许樱珠咬紧下唇,一路小跑到白氏大厦门前,毫不犹豫地推门而入,向前台小姐说道:“我要见你们董事长。”

“白董?”前台小姐诧异地问道,“对不起女士,请问您有预约吗?”

“没有。”许樱珠坚决地要求道,“但我一定要见他。”

“对不起女士,要见白董的话一定要有预约才行。”

“可是……”

许樱珠不依不饶,坚持要见白天懿。电梯门无声地打开,阿听推着白天懿从电梯厢中走了出来,许樱珠顾不上前台小姐,连忙跑到白天懿面前。

“意……意珊?你?你怎么提前跑回来了?不是说好我去机场接你吗?”白天懿惊喜地望向许樱珠。

意珊?这个世界里,白意珊没有死去吗?那是不是说明,这个白天懿,根本就是普通人?

许樱珠蹲在白天懿面前,死死攥住他的轮椅扶手,压低声音说道:“爷爷,我知道您是冥族,对不对?”

“什么?”白天懿疑惑地问道,“你小丫头,说什么胡话呢?”

是了,这个模样,任白天懿再老奸巨猾也装不到这么像,必然是真不知道了。许樱珠有些害怕,但依然鼓足了勇气说道:“爷爷您好,我不是白意珊,我叫许樱珠,我是今年西城大学的新生,我有非常重要的事,想和您的孙女见一面。”

“你不是意珊?怎么可能?你和意珊长得一模一样!”白天懿诧异地望向阿听,伸出的食指不自觉地指向许樱珠,“怎么可能有两个人长得如此相像?”

阿听也怔住了,不知所措地开口道:“这……这的确就是意珊小姐的模样啊……”

“爷爷,您是要去接意珊小姐吗?您带我一起去,就知道我不是她了。”许樱珠提议道。

“你为什么如此执着地要见意珊?”白天懿戒备地看着她。

“不敢欺瞒爷爷,我内心有个疑惑,一定要找意珊小姐问个清楚。”许樱珠焦急道,“爷爷,我不过一个女孩子,手无缚鸡之力的,再说,有阿听在,我也做不出什么伤害你们的事情。还希望爷爷能够帮我这个忙。”

许樱珠迫切地望着白天懿,对方的声音却突然冷了下去:“你是如何知道,他叫阿听?”

“爷爷,这就是我的疑惑,我梦见了白氏,梦见了和我长得一模一样的意珊小姐,梦见了那么多事情,我知道爷爷的名字叫白天懿,知道旁边这位先生叫阿听,知道白氏大厦三楼锁着的露台上种着红白两色玫瑰,知道爷爷您的小孙子叫做白音阙,我还知道意珊小姐……”许樱珠说着,突然沉默了。

“怎么了?”

许樱珠咬了咬牙,她对白氏的事情知道的的确不多,但她必须切中要害,才能让眼前的白天懿同意带她见白意珊,她说出的消息必须是白天懿一定会担心的事情。

说白意珊会在今年死掉吗?如果她说这句话,一定会被当作疯子赶出去,哪个老人愿意听一个闯入者说自已最疼爱的外孙女就要死了这种荒唐的消息?

“意珊小姐,会对秦氏集团董事长秦烈一见钟情。”许樱珠说道。

“秦烈?”白天懿的面部肌肉迅速地抽动了一下,“胡说什么?”

“爷爷,对不起,我知道秦烈不是什么好人,但是请您让我见一见意珊小姐,如果您觉得我胡言乱语,让我见了她再把我赶出去也不迟啊。”许樱珠卑微地恳求着,“更何况,我有一个方法,把白氏的竞争对手胤荷集团搅成一团浑水。”

“爷爷,我要的只是与意珊小姐见一次面的机会,就算我说的方法不管用,您做这个交易,也是不会亏的。”许樱珠柔声说道,“而且,我和意珊小姐长相如此相似,意珊小姐在法国待了那么多年,国内认识她的人屈指可数,我都知晓此事,说不定是我与小姐有缘呢?”

看见白天懿仍在苦思,许樱珠焦急地抬头望了一眼阿听,阿听犹豫了一下,开口说道:“白董,小姐的飞机快到了,我们还是快些赶过去比较好。”

“你随我们一起吧。”白天懿点了点头,“但是只有一条,如果意珊排斥你,不愿与你交流,别怪我翻脸。”

“多谢爷爷。”

坐在副驾上,许樱珠将自已整个儿沉浸在高强度的思考中,她深吸了一口气,窗外阴云密布,不一会儿便下起瓢泼大雨。

要想打破幻境,最重要的莫过于找到幻境与现实有出入的地方,这个地方每一个细节都如此真实,许樱珠根本找不出一丝不合常理的地方。

只是,白天懿显然不是冥族,不仅是她刚开始问那句话时,白天懿的反应的确是真真切切的疑惑,而且,红白玫瑰对于现实世界的白氏来说一定是极深的秘密,她提到之时,无论是白天懿还是阿听都没有一丝表情的变动。

她本想通过白天懿找到白音阙,但当白天懿脱口喊出白意珊的名字时,她意识到事情可能与她已有的认知并不相同。

白意珊在现实世界中已经死了,她知道的是白意珊落水而亡,按理来说这个世界与现实世界如果完全接轨,那么白意珊在这个世界也会是早已死去的,但她没有。

除非,现实中,白意珊是因为自已的冥族身份才死去的,这个世界与现实世界唯一不同的地方在于所有人都变成了普通人,白意珊被撤去了冥族的身份,她活了下来。

幻境与现实世界的差异,这是她目前能想到的唯一一个打破幻境的突破口。

眼前有两个差异,一个是冥族人在这个世界中变成了普通人,一个是曾经因为自已冥族身份死去的人,在这个世界上好好地活着。

许樱珠果断选择了后者,因为在人间的冥族人数目不少,而本该死去却活着的人,只有白意珊一个。

车辆稳稳地停在了地下车库,阿听将白天懿从车里抱了出来,放在轮椅上,三个人一同前往接机口。

人潮涌动,白意珊穿着一身白底波点长裙,手臂上搭了一只小小的贝壳包,在人群中向许樱珠招手笑着,许樱珠倒吸一口凉气,她的脸与许樱珠长得几乎一模一样,但那样明媚的笑容却是她从未在自已脸上见过的。

“爷爷,我同樱珠说几句话。”白意珊将行李递给阿听,顺手把许樱珠拉到一边。

“我知道你的来意,但你现在有两个选择,你可以先待在这里,等庭审结束,把林宗哲送去监狱。”白意珊的声线十分好听,“第二,现在离开。”

“我现在就要离开。”许樱珠坚定地道。

“找到我只是你打破幻境的第一步,彻底解开你的心结,才是打破幻境的关键。”白意珊说道,“你若放弃庭审,想要彻底脱离通灵璧可就难了。”

“不可以,白音阙还被关在佛恕塔底下,我欠他的,我要把他带出来。”许樱珠摇了摇头,“再说,这个世界会侵蚀我的记忆,我不能再等下去,再融入这个不属于我的世界去参加庭审,一个不小心,就会再次忘记我的目的。”

“看来你已经全都记起来了。好吧,我尊重你的选择。”

“参加庭审,你会彻底脱离通灵璧,回到原来的生活中去,重新成为一个普通人。放弃脱离通灵璧,你和通灵璧的缔结将永远无法消解,从此以后,你和通灵璧将融为一体。”白意珊严肃地向她解释。

“从今以后你将拥有魔族的能量,通灵璧三万年的灵力,将全部归属于你,但你从此也需万分小心,通灵璧所受的伤害,同样会要了你的命。”

“既然想好了,就回去吧。”

“回到那个属于你的世界中去吧。”

白意珊的笑靥突然扭曲了,整张脸融成一只血盆大口,猛地向许樱珠扑来,她打着寒战猛然睁开眼睛,发现自已置身于一管巨大的玻璃柱中。她屏气凝神,将手覆在器皿壁上,稍一用力,容器便炸裂开来。

许樱珠从容器底跳了出来,拧掉头发上黏糊糊的不知名的化学药剂。

谢谢你,意珊。这次在通灵璧中重新走了一遭,她更加清醒了。

内心最深处的伤痛,最难以解开的心结,碰都不能碰的心刺,不是重来一次就能够解决的,只有直面最难堪的过去,只有在不得已的困境中亲手掐死过去那个软弱无能的自已,才能在历经风霜之后,重新找回属于自已的人生。

磨难从来不是生命的馈赠,命运面前普通人卑微如蝼蚁,咬牙前行是他们唯一的选择。听起来无比悲壮,但这才是有血有肉的人生。磨难从来不值得歌颂,值得歌颂的永远是磨难中愈发强韧的自已。

她环顾四周,其他十一只玻璃柱中沉睡的人偶缓缓睁开了眼睛,同时震碎了玻璃,摇摇晃晃向许樱珠走来。

“就凭这些就想困住我?”许樱珠冷笑一声,慢慢将身体伏低在地面上,继而猛地将石砖拍碎,大大小小的碎块击入人偶的身体中,十一只人偶应声倒地,只是许樱珠身下的地砖突然开裂,她失重掉了下去。

密道。

许樱珠吃痛,揉了揉摔伤了的手臂和大腿,借着头顶漏进来的光线将周围的环境看了一遭。

“这是什么鬼地方?”

许樱珠皱眉,古铜色的墙壁上有间隔规则的铜环,她摸索着找到一个开关,摁了下去,铜环上登时燃起幽幽绿火。

她顺着墙壁走向无止境的前方,好像永远也看不到尽头,密道中的湿气和她身上本就沾染的玻璃柱中的液体混在一起,散发出令人作呕的气味。

许樱珠绕了大概半刻钟的时间,迷失了方向。

“樱……樱珠?”身后突然传来颤抖的声音,许樱珠猛然回头,差点就要向来人施以攻击。

“苏檀?”许樱珠一惊,连忙将涌动的气息平复了下去。

“你……你怎么……”苏檀吓得哆哆嗦嗦说不出话,受惊的小鹿般紧盯着许樱珠的脸。

“我从通灵璧里出来了。我的魂魄没有消散,回到了通灵璧。”许樱珠解释道,“怎么就你一个人?陆修篁呢?”

“他在冥府,暂时不会回来,你放心。”苏檀戒备地向她靠近,“柳姨和虞叔也出门了,一时半会儿回不来,我先带你去洗漱干净。”

“先别。”许樱珠伸手止住她的动作,“我从那个柱子中逃出来,陆修篁能不知道?他用我的身体做成人偶,召唤紫瑰石的能量,难道人偶有异动,紫瑰石没有变化么?”

“说来奇怪,大概一两年前,糖糖在路上遇到了一个陌生人,自称玄律,不费吹灰之力就废掉了紫瑰石的能量,糖糖气坏了,几乎把三族圣地和人间翻了个底朝天,都没找到那个人的蛛丝马迹。”苏檀解释道,“紫瑰石的能量早就消失了,不会再因为你产生波动。”

“第二个问题,这个密道是做什么用的?你为什么在这里?”许樱珠盯紧了她的神情,一帧不落地剖析她的微表情,她好不容易活到现在,绝不能再出任何差错,所以对于每个人,她都要提起十二分的戒备心。

“这个密道通往冥府,表面上看来曲折复杂,其实全是障眼法,四处都有通向冥府的传送道。”苏檀领着许樱珠走到密道入口,摁下进入密道的第一个铜环,密道的一处地砖轰然打开,底下便溢出黄沙般的光束来。

“那么我从他的人偶储藏室里掉到密道中,只是偶然?”许樱珠问道。

“算是偶然中的必然吧,为了方便行动,糖糖每间房都设置在密道的正上方,如果在人间受到威胁,无论在哪儿,他都可以直通密道,但是这样需要打破房间原有的布置,只是万分紧急状态下的救命之路。平时要回冥府,只需要从固定的入口进入密道。”苏檀关上了通往冥府的通道,打开密道门,从陆修篁的卧室爬了出来,“樱珠,不用怕会弄脏,过会儿我来处理。”

许樱珠点了点头,跟在苏檀身后。

洗漱一新之后,苏檀为许樱珠端了杯热可可,塞进她冰冷的双手中。

“樱珠,你好不容易还魂,见过绮怀了么?他一定很担心你。”苏檀有些焦心地问道。

“我这不刚洗干净?穿的还是你的衣服。”许樱珠失笑,“哪有机会见他?”

“是,是我傻了。”苏檀傻笑着,为自已泡了杯茶,“紫瑰石灵力尽失之后,糖糖总是焦躁,也不怎么回家,这次去冥府,是去当年紫瑰石出土的地方寻找紫瑰石的灵力来源,也不知道能不能成功。”

“若那样容易,早有人做成了。”许樱珠将热可可一饮而尽,“不过我很好奇,你为什么一直在帮我?”

“我说了,我不想看绮怀伤心。”苏檀垂下眼帘,“所以樱珠,你还是,去看看他吧。”

“他怎么了吗?”许樱珠看向苏檀有些忧悒的神情,顺手将杯子放在茶几上。

“你离开这段时间发生了很多事,羽族暴乱,秦烈夺权,绮怀曾做过秦烈手下的设计师,也卷入纷争之中,周爇借此由头对绮怀下了暗手,更有陆修篁的帮衬,绮怀受了很重的伤。”

“我还有件事要做,做完之后一定去看他。”

苏檀看向许樱珠,对方半倚在沙发上若有所思,她总觉得她从通灵璧中出来之后好像全然变了一个人,全然变了一副心肠了。

她看着她的背影,或许她从来没有变过,或许她从来不懂她。

许樱珠与苏檀道了别,重新爬回密道之中,打开通往冥府的机关。

暗黄色的光芒折射着下方的黄沙,许樱珠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强光刺得她睁不开眼睛。光束渐渐消散后,她揉着眼睛,发现自已正置身于一只小木船上,老人不紧不慢地摇着桨,口中哼着低沉的歌。

“小姑娘,这次怎么一个人过来?”老方布满皱纹的眼角扬起好看的弧度。

“来冥府有些事,还要麻烦爷爷把我送到彼岸了。”许樱珠报以微笑。

“姑娘还不知冥府的变动吧?”老方善意地提醒道,“冥王暴毙,太子继位,现下冥府的主人是龙澈,姑娘不要失了礼仪才好。”

“谢谢爷爷提醒。”许樱珠点了点头。

“这话我本不该与你说,但事关你的一个朋友,我老头子还是觉得姑娘有必要知道……”老方迟疑地开口道,“老冥王死得蹊跷,各位长老暗中撤了龙澈许多势力,我儿子儒逸本在龙澈手下做事,如今也被打发去佛恕塔了。”

许樱珠的神经突然被拨动了一下:“佛恕塔?”

“是。”老方神情严肃道,“就是关押白音阙的地方。他们剥了白音阙全部的灵力,将他禁锢在塔底,不许任何人探视。儒逸心善,偷偷去看过两回,他们不知给白音阙的饭菜中下了什么毒,那孩子现下奄奄一息,就快死了。”

“什么?!”许樱珠心脏一阵抽痛,因为她自已沉沦于通灵璧幻境之中,让这么多人受到伤害,从前虽然她是众矢之的,但毕竟不会拖了他们下水,她走之后周爇必然要报复绮怀,白音阙也是一代天才被剥尽灵力任人宰割、任人荼毒。

许樱珠眼眸低了下去,暗自攥紧掌心。

“姑娘,这个给你,你若是去佛恕塔,找儒逸说一说,看看能不能让儒逸帮帮忙,让你们见一面。”老方重重叹了口气,停了桨,将一条粗麻手绳戴在许樱珠腕上,手绳上坠着三颗淡蓝色陶瓷珠,朴素却别有一番韵味。

“爷爷,真的谢谢你。”许樱珠双目溢满感激之色。

“不必谢我,姑娘是能成大事的人,若有来日,老方还得求姑娘的恩典嘞。”老方笑着划起桨,小舟在墨绿色的忘川河上划出流畅的波纹,如同地面上爬行的蜗牛,在身后留下不浅不淡又很快消逝的印记。

老方一如既往地稳稳停船,将许樱珠扶至岸边,牢牢栓好船只,在许樱珠后肩上点下一朵彼岸花。

“姑娘,这次没有人同行,让我老头子送你穿过花田吧?”老方礼貌地伸手。

“谢谢爷爷。”许樱珠将手放在他干柴般的手掌中,老方轻盈地腾起,带着她飘至冥族聚居的区域。

“姑娘,冥府阴寒,姑娘若要办事,还是快些的好啊。”老方温和地笑着,挥手离开了她。

许樱珠望着老方的背影,直到他再次坐在小舟上,慢慢悠悠地向来时的路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