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许樱珠不顾前台小姐的阻拦直接闯入周爇的办公室时,他的神色仿佛预料到了眼前的场景。
“终于想明白了?”周爇抬眼示意秘书和前台小姐都出去,留许樱珠和他单独在办公室内。
“我要去松璃塔。”许樱珠惜字如金。
“小姐,羽族圣地是你想去就去的地方吗?更何况,松璃塔,关押重犯之地,你……”
周爇还未说完,许樱珠便凑到了他跟前:“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什么你不是一直都清楚么?”他低头,食指轻轻蹭了蹭她的下巴。
“少来这套,”许樱珠敏捷地打开他的手,“我要去松璃塔,你心里要是没有鬼,让我去松璃塔找楚易。”
“楚易不在松璃塔,你白费这个力气做什么呢?”周爇微笑着看向她,坦白地向后举起双手,“我向你发誓,真的不在松璃塔。”
许樱珠盯着他的眼睛看了许久,乌黑碎发下的一双深瞳闪烁着坦诚之色。
他向来是不爱在她面前说谎的,他只会用迂回的方式承认或否认部分的事实,来让许樱珠自已产生误解。
许樱珠就这么望着他的眼睛苦思冥想,他眼底似乎有些戏谑的笑意,仿佛在以上帝视角看无头苍蝇原地打转。
她绞尽脑汁,觉得脑袋几乎要炸裂开来,最终还是挪开了目光。
“其实你找得到的,只是你从来不愿去罢了。”要走时,周爇慢悠悠吐出这样一句话来。
许樱珠费解。
她决定无论如何要回去见西玉一面,那时她与西玉亲眼看着水鱼玦的光辉碎裂开来,他还带她躲避迸发出的能量……她必须要见西玉一面。
还未定西玉的罪,西玉并未被遣入诛魔塔,许樱珠在魔族底牢见到了他。
“西玉,当时我们在羽族占星台,你能否确定水鱼玦是碎了的?”许樱珠再三问道。
“血色青雾,必是破碎无疑的。但是后来水鱼玦又是怎么恢复的,我心里也一直疑惑。”西玉皱眉。
许樱珠点了点头。
“对了,音阙失踪的事,你能说得更具体些吗?他什么时候失踪的?你最后见到他的时候他在做什么?他有没有跟你提过要去做什么?”许樱珠追问着。
“少爷流落人间之后联系过我,我们去找住处的时候他失踪的,当时各路杀手都铆足了劲要追捕我们,好不容易一一躲过了,那天少爷说要寻个落脚处,结果再也没有回来,我找遍了鹤城,没有他的踪迹。”西玉眉头紧锁,担忧地说道。
“鹤城?就在云城附近?”许樱珠诧异道。
“是的,杀手来得极快极猛,几乎每一批人都是冲着我们下死手,招招致命,我们直从西城逃到鹤城。少爷受了伤,硬是撑到现在。”西玉说着,眉间忧虑之色更深。
许樱珠点了点头。
她需要一点独自的空间。
她这几天接受的信息太多了,她向萧绮怀要了单独的一间素房,房中除了桌椅只有纸笔,她坐在那里写写画画。
不知觉间已经深夜了,许樱珠侧身靠在椅背上,手臂环着曲起的双腿,她习惯这种将自已缩成一团的姿势,这样总是让她安心。
“还不睡?”萧绮怀端了一份餐点进来,“晚饭也不记得去吃?”
“我不想打断思路嘛。”许樱珠收拾起桌上散乱的纸张,给萧绮怀带来的餐盘腾挪位置。
“现在进展到哪一步了?”
“我怀疑整件事情和周爇有关系。”许樱珠将这几天在云城所有的调查悉数向萧绮怀叙述了一遍,“但周爇闭口不提楚易的下落,我总不能把他的脑子挖出来。”
“他一定知道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许樱珠气呼呼地吞下一块烤饼。
“你是说,周爇利用灵珠制造了水鱼玦破碎的幻象?”萧绮怀也诧异道。
“是。”许樱珠重重地点头,“我现在怀疑,楚易被封在灵珠里面,当时魔族一定有内奸或是楚易被周爇要挟而制造了幻境,但是无论如何我好像没办法往下走了,似乎问题的症结就在周爇那里,但是他肯定不会让我知道真相。”
“不必着急,慢慢来,你已经做得很好了。”萧绮怀宽慰道,“我倒觉得事情逐渐明朗起来。你现在可以肯定的是灵珠在周爇那里,是么?”
“是。”许樱珠点头。
“那么他利用完了灵珠,会如何处理它呢?”
“如果是周爇,他一定要收好了,以防下次需要使用,应对不时之需。”许樱珠仔细地回忆周爇的性格特征,“但又最好不让旁人看见,一是防止有人泄露消息,否则魔族一定找他算账,二是防着旁人抢夺,复制他的夺位之路,三是让人以为他的胜利是自已能力出众,满足他的虚荣心。”
“既然如此,他要把灵珠藏在哪里才最为稳妥?”萧绮怀问道。
“羽灵宫?”许樱珠疑惑道。
“不会,登基大典时,雨歇以及几位魔族重臣都去过,以他们的功力,若是羽灵宫有魔族灵物,不会一点都感知不到。”萧绮怀说道,“不过也有可能他会在典礼当天把灵珠藏到别处,但是当天他所有心腹都在,他让谁去看管灵珠?”
“好乱,我的头好痛。”许樱珠重重地揉起太阳穴来,萧绮怀将她的手拨开,柔声说道:
“我更倾向于他把灵珠藏在人间,你曾在周爇家中住过一段时间,可曾发现他的家里有什么异样之处?”
萧绮怀话音刚落,许樱珠便猛地抬头。
她想起了那个房间,周爇的小别墅中,那一扇她未曾打开的门。
“怪不得他会说那样的话。”许樱珠下意识地抓紧了萧绮怀的手。
“我知道灵珠在哪儿了。”许樱珠看着他,神情愈发坚定起来。
第二天一早,许樱珠便回到了西城。
在去周爇的居所之前,她要去一趟胤荷。
坐在公车上,许樱珠头靠着车窗,放空自已的大脑——也许每个人都会经历这样一种转变,再走一遍曾经走了无数次的街道,坐在公车上望着缓缓后退的风景,周遭的一切仿佛都从容了许多——觉得活下来的是另一个人。
一路上她想了很多,她曾经拒绝向这个世界做出妥协,她坚持要保持自已最纯真的模样,她要保存自已的内心,保存最独特最本真的那个许樱珠。
但是呢?她现在与从前的自已可算是相差千里,她知道那个自已还存在,只不过被这个更强大的自已保护着,这个世界不配让她生存着,她内心有另一个世界,原本的那个自已幸福地生活在那个地方。
胤荷集团,她站在胤荷大楼面前,拨通了阿柯的电话。
“阿柯,你在西城么?”许樱珠问道。
“樱珠姐?怎么是你?我不在西城,我在羽灵宫。”
“我想问问你,现在胤荷是谁在管?”
“我隔天过来看一次,平时是新提拔的CEO在管。”阿柯说道。
“隔天过来一次?”
“樱珠姐要是有事,我现在就赶过去,现在我在羽灵宫这边没什么事。”
“好,那要麻烦你过来一趟。”
许樱珠在胤荷附近找了一家咖啡厅坐着等阿柯过来,她点了一杯摩卡,坐在窗前安静地看着窗外人来人往,她清空了大脑,惬意地放松身心。
摩卡的甜苦味晕开在舌尖,说到底她还是喜欢可可的味道,甜得浓郁而又稚嫩。
“樱珠姐!”阿柯风尘仆仆赶来,许樱珠已经为他点好了一杯焦糖玛奇朵,从前在周爇那边见他常喝这个。
“樱珠姐找我有事么?”阿柯脱下外套,坐在许樱珠对面。
“是,我想回周爇的别墅一趟,不知道进不进得去?”
“可以的,钥匙我随时带在身上。”阿柯说道。
“不急,可以的话,我想先去胤荷逛一逛。”许樱珠饮下杯中最后一口咖啡,对阿柯扬起一个温柔的微笑。
许樱珠跟在阿柯身后走进胤荷大楼,前台小姐很尊敬地称呼了一声“柯董事长”,看来人间的业务周爇几乎全权交给了阿柯。
跟着阿柯,许樱珠这才好好将胤荷走了一遍,国际知名的珠宝品牌果然与众不同,周爇是商业奇才她向来是知道的,只是如今亲眼看着他曾一手塑造起来的珠宝帝国,她更加感慨——她觉得这才是周爇真正适合的地方、是他的天赋所在。
羽灵宫的位高权重,他是能承受的,但远不及做一个商人更加得心应手。
之后,阿柯开车带她来到周爇的别墅,再次站在那扇厚重的木门前,许樱珠默默了良久。
时光啊……她脑海中闪过这些年曾经历过的种种,最终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她回头望向阿柯,对他微微一笑。
“不知觉四年都过去了,如今再次站在这里,感慨良多啊。”
“时间总是过得很快的,几千年的时间多漫长啊,也终究都过来了。”阿柯依旧温柔地笑着。
“谢谢你,阿柯。”许樱珠笑道,“你是从始至终唯一一个,没有有求于我,还对我这么好的人了。”
“樱珠姐真别这么说,羽族欠你那么多,我只是为樱珠姐做些小事,是樱珠姐不嫌弃我的这点点弥补杯水车薪。”阿柯真诚地回望着她。
“樱雪最近还好?”
“很好,许姑娘在羽灵宫帮着做一些记录的活儿。”阿柯说道。
许樱珠点了点头,转身看向了密码锁。
她犹豫着伸出手,周爇的声音再次从她头脑深处传来……
“其实你找得到的,只是你从来不愿去罢了。”
她输入自已的生日,门开了。
门内没有她想象的堆满机要文件,只是寻常的一张宽大的书桌,六把椅子,书架上堆满政治、军事、经济、文学等等各类书籍,旁边还有一些用玻璃封起来的矿石样本。
许樱珠走向书桌,桌上整齐地码着周爇的几本计划书,还有一方墨色锦盒。
“这是……”
还是阿柯犹豫着开了口。
“怎么了?”
“这是爇爷为樱珠姐准备的,说是封后礼上要用到的珠宝,原来他一直存在这里。”阿柯说道。
许樱珠没有言语,打开了那触感极佳的绒面锦盒,十二颗圆润的珍珠被镶嵌在一顶小王冠上,连同一整套的珠宝,在那墨色的锦盒中熠熠生辉。
许樱珠拿起一条错落的珍珠项链,她小时候也曾有过一条珍珠项链,不过是哄小孩子玩的仿品罢了,而这条项链完全不同,它安静地躺在她手中,她便觉得手掌上托了七八个城池。
“是他亲自挑了很久的,他说珍珠很称你。”阿柯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我只要那顶王冠上的十二颗珍珠,别的都留在原处吧。”
当十二颗灵珠从冠冕上全部拆卸下来时,天色已经晚了,阿柯急匆匆赶回了羽灵宫,许樱珠也带着灵珠回到魔族。通灵璧是魔族圣物,她当下与通灵璧一体同身,虽要大费一番功夫,却也终于将楚易的魂魄从灵珠中带了出来。
那也是七天的工夫了。
楚瑶是周爇一早安插在洛家的眼线,也是魔族之人。她向楚易说自已已经在平衡云城的善恶,但是因为力量不够,因此想与楚易联手。她说他们都姓楚很巧合,以兄妹身份相称,有些事情更好办些。
后来也是她,引诱灵珠张开幻境之口的时候,将楚易一把推进灵珠之中。
万幸的是灵珠性温,并不会腐蚀魂魄,楚易在灵珠中待了十几年时光,最终还是安全出来了。萧绮怀仍担心他的健康,请桑老来为他诊脉调理。
许樱珠在魔族小住了两天之后,便匆匆踏上下一步行程,下一个失踪的魔族人最后一次出现的地点就是西城,她连夜赶回西城租了一间小房子,夜里肚子饿,她便出门买了些夜宵。
租的房子离灵玉湖不远,那一带她很熟悉。她匆匆穿过大街小巷,高楼林立,却也有低矮的上世纪风格的小房子,一排排立在月色之下。
她忽然感到背后有个身影闪过,然后便是小巷尽头的吵嚷声,似乎是一群人在打架斗殴,她没有停下脚步,将目光投向路左侧那一排老房子。
灯火阑珊。
她微微笑了,从前她就是在这样一丛老房子里长大的,看到水泥抹面的老平房,又想起小时候的事来。
很久没回家了,她很想念爸爸妈妈,但是更怕把惹的一身麻烦带回去。她看着那些老房子,依旧微笑着。
手中提着一袋烧烤,她还买了一罐啤酒,白酒和红酒她都喝不惯,唯独很爱啤酒的味道。爸爸喜欢冰啤酒喝,她从小就会偷偷抿一口爸爸的啤酒,有时候她买一罐放在冰箱里,自言自语,骗自已还是小孩子。
许樱珠过了马路,她租住的房子就在那一群老平房前面,然而刚走进巷子里,便和一个匆匆跑路的人撞了个满怀。
白天刚下了雨,现在路面还是湿的,那人浑身泥泞,破烂的衣衫被撕扯得不成样子,雨水混着汗水将头发凝成条条绺绺,小麦色的脸颊上还有一片新鲜的擦伤,白花花的皮肉翻出来,鲜血顺着他分明的下颌流淌下来,带着衣襟红了一片。将近一米九的身高,本是个壮小伙子,眼睛里却是干净澄澈的。
“音阙……”许樱珠的声音剧烈地颤抖着,她连天加夜拼命打听寻找的人就这么出现在她眼前。
突然,人群的窸窣声在她身后不远处传来。
“救救我,有人要杀我,求求你。”白音阙一把抓住许樱珠的小臂,泥水冰湿的脸上写满了哀求。
“跟我来。”她抓住他的手,带他穿梭在小巷中。
关了门,许樱珠把钥匙反插在锁孔中。
白音阙好奇地环顾她刚租下房子,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怎么不坐?”
“我……太脏了,怕弄脏了。”他憨厚地笑。
从没见过他这样的一面。
许樱珠带着他走进浴室,刚要教他洗漱,才发现他背后也有大片的割伤。
“你后背是怎么回事?”
“在树林里逃跑,被树枝刮的。”白音阙歪着头笑道。
“会洗漱吗?”许樱珠问道。
“不会……”
她心里一酸,取下花洒冲洗起他的头发,他的发长了,有些地方打起结来,许樱珠也只好简单地修了修。她拿着毛巾轻轻将他的脸擦拭干净,柔声说道:“身体就用花洒冲一冲,尽量避开受伤的地方,好吗?”
“脚也要洗一下哦,我去给你买衣服。”许樱珠笑着揉了揉他的发。
“夜里卖衣服的店要打烊了吧。”白音阙眨巴着眼睛看向她。
“也是,我的衣服也没有你能穿的,没关系,我来找衣服,你先洗漱。”许樱珠对他笑着,心里却不是滋味。
她心里酸涩得难以忍受,只好对白音阙保持那样僵硬的微笑,直到笑不动了,才退出浴室,拨通了阿柯的电话。
挂断电话之后,许樱珠推开窗子,让夜风透进来,她原本平定的心再次迷茫了。微风吹起她鬓角的发丝,她心里乱,愧疚如同蚁噬,在她不断的自我反思中被一遍遍无止境地放大。
月晦之日,外面小平房中还亮着的玻璃窗已经不剩几扇了,路灯间隔地照亮夜行人前进的路。
灯火阑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