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许樱珠在乌絮的陪同下逛遍了羽灵宫所有地方,除了每顿饭的时间会和寒恪在一起之外,她几乎见不到他的身影。

“樱珠,今天主上吩咐了,要我带你前去议事厅觐见。”乌絮说道,“主上怕是有重要的事情和你说,我就不便待在旁边了,到时候我在香根鸢尾花园等你。”

许樱珠点点头,寒恪把她弄过来已经有五日了,这么多天他到底在筹划些什么,为什么这些天一点动静都没有,她很想弄明白。不过她也清楚,答案,就快摆在她面前了。

门开着,许樱珠听见一阵琴声,便轻声走进羽族议事厅,没有说话,只远远地向寒恪福了福身子。

寒恪没有抬头,他坐在一架钢琴面前,十指蹁跹,动人的音符从他指下缓缓流淌出来,这曲子有些耳熟,平淡之中有一种超脱的空灵。突然,旋律逆转而上,如同积羽沉舟一般,从最初些微的刺痛,到震撼人心的悲鸣,贯穿始终的是流水般的清澈与婉转,不同的只有前期拼命隐忍的痛苦与绝望,和后来爆发得酣畅淋漓的怨恨与不屈。

直到尾声渐渐消逝,许樱珠才从这段震撼人心的音乐中缓了过来。

“‘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她下意识地说了出来。

“什么?”

“没什么,只是突然想起这句话来了。”许樱珠不自然地笑笑。

寒恪起身,一步一步向她走来,但她的视线渐渐模糊起来,寒恪墨蓝色的瞳孔,逐渐幻化成了另一个人。

“不怕,有我在,不怕……”有力的手臂紧紧抱着哭得浑身颤抖的她。

她泪眼朦胧,抬头看着他。

周爇。

他漂亮的鹰眸中裂出了两个瞳孔,是一种妖异的红色,瞳中燃烧着浓烈的戾气:“我绝不允许任何人伤害你。”

他松开她的手,披上一身黄金战甲,纵身上马,手中的长剑在耀眼的阳光底下反射着刺眼而寒冷的光芒。

她伏在崖顶上,焦心地看着他奋不顾身地杀进重围,剑气在敌军中四处游走,他带着十二个人杀在敌方的千军万马里面,鲜血飞溅,染红大片沙土。

突然,他周身爆出巨大的能量,将峡谷中的敌军生生震退,一道火红的光芒从谷中划过,尖锐刺耳的凤唳声贯穿了整个峡谷。

她知道,他受伤了,而且显然伤得很重——他只有在迫不得已的时候才会动用绯玉的力量,使之与心脏共振,从而爆发出巨大的能量,修复内伤的同时,抵御大量外源性伤害。

她的心脏好似被人揪起一般,她探出头去,想要在厮杀中找到他的身影。刹那间,有人一把提起她的衣领,将她拎到一旁。

“掉下去的话,周爇可没心思捞你。”

萧绮怀冷眼看着瑟瑟发抖的她,不禁来了兴致:“怎么,这么怕我?”

女孩双眸死死地盯着他,拼命克制着身体颤抖的幅度,漂亮的眼眸中渐渐沁出一层薄泪,一点一点向后退去。

萧绮怀没有再给女孩后退的机会,他扣住她的手腕,一把将她拉了过来。

“再退就掉下去了。”萧绮怀伸手拭去她眼角滑下的一滴泪水。

“不用怕我,”萧绮怀的语气渐渐柔了下去,“我来只是想见见你。”

“底下全都是秦烈的人,我动不了他。他是羽族重臣,我若轻易动他,便是魔族与羽族的交战,后果,就是和底下峡谷里发生的事情一样。”萧绮怀伸手捏了捏她的脸,轻声笑道,“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这仇,我一定帮你报。”

“不用。”许樱珠抓住他的衣袖,“有些事情,我想自已做。”

萧绮怀笑了,轻轻将她揽入怀中,短暂地抱住她:“好,你想怎样都好。”

说罢,他纵身一跃,化作一缕淡墨似的轻烟,散在空气之中。

一声清脆的响指将许樱珠的思绪彻底拉回了现实,寒恪疑惑地看着她失焦的眼睛:“你怎么了?”

“对不起,我是太阴幽荧祭品上逸出的亡魂,碰过白氏大厦的红玫瑰之后,总是会间断性地想起前世碎片一样的记忆。”许樱珠解释道。

“那你刚才看见什么了?说说吧。”寒恪坐在沙发上,示意她坐在他身边。

许樱珠简要地将回忆概括了一下,寒恪却露出不解的神情。

“如果说你前世就认识周爇,那么你不可能接触不到我。”寒恪说道,“为什么我的记忆里完全没有你?”

“我也不明白。”许樱珠摇摇头,“不过,周爇好像也不记得我,我第一次看见他的时候,他见到我时,也没有认出来。”

寒恪点点头:“那么,冥族白小少爷对你的心意彰明较著,你觉得,我把你关在这里,他为何不来向我要人呢?”

“他年纪轻,哪懂什么感情,不过是脑子一热罢了。且白音阙是个有野心的人,他何必为了一个刚认识不满一年的人,与毕方一族作对呢?”许樱珠接过寒恪递过来的咖啡,“我被卷到这些事情中来,说来还是因为他。”

“哦?说来听听。”寒恪起了兴致,向咖啡中加了一块方糖。

“他在路上向我借手机,说是要打电话给他老板,我就借给他了。我记得当时他说,喂,秦董,我是音阙,什么,您说的报告我已经交给小寒总了,嗯,周总和江助理都不知道。”许樱珠回忆着,抿了一口咖啡,“然后他顺手递给我一个暖手宝,谁知道里面有定位芯片。还好后来周爇救下了我。”

寒恪眸中瞬间闪过一丝诧异,但很快便被他掩盖了下去。

“对了,你之前,有没有见过一种玉玦,雕刻着鱼的图案?”寒恪问道。

“玉玦?鱼的图案?”许樱珠在记忆中仔细搜索了一下,重重地点头,“我记得,好像是水蓝色的。”

“是,那一对玉玦都在周爇手中?”寒恪的声音几不可闻地颤抖了一下,却被许樱珠极其敏锐地捕捉到了,她早就猜到水鱼玦对周爇来说大有助益,而眼下寒恪的反应则让她更加笃定了这一想法。

“我不确定。”许樱珠回忆道,“我见过水鱼玦两次,但是不知道是不是同一枚。云烽在云舒的地窖里发现了一枚,之后被云舒带回了江南。另一枚,说来陛下可能不信,是我在一个孩子手中看见的。”

寒恪冷笑着,突然捏住许樱珠的下巴,逼迫她看向自已:“怎么现在倒肯说这么多?这里边,有几句是实话?”

许樱珠无奈道:“陛下若不信,何必开这个口问我?况且我早就知道欺骗陛下的下场,不如说了真话,日后还有脸面恳请陛下让我死得痛快些。”

“你倒乖觉。”寒恪松开她,踱步到窗前。

窗外一棵巨大的蓝花楹已经谢得差不多了,微风拂过,簌簌残花飘落在树下,大片大片的蓝紫色雪堆似的落在花园里,为羽灵宫添了几分梦幻色彩。

“说起来,这水鱼玦其中的一块,的确是被云舒带离羽灵宫的,虽说另一块几千年来毫无踪迹,近日我却能频频感受到两块玉玦逐渐重合的能量。”寒恪细细地抚摸着玉扳指,微微眯起眼睛。

“拥有两块水鱼玦会怎么样?”许樱珠问道。

“双鱼合璧,便是圣地之精华能量所在。”寒恪脸上浮起一阵不加掩饰的厌恶之色,“得双鱼者得羽族,若是他真有两块水鱼玦,我这个羽皇,可就要退位让贤了。”

许樱珠垂眸,再睁眼时,睫毛上凝了一颗泪珠。

“怎么,害怕了?”寒恪伸手触了触她的脸颊。

“肉体凡胎,哪有不怕的?”许樱珠指尖微动,心中突然有种阴郁的预感。

寒恪修长的手指顺着她脖颈的漂亮线条,划到她后颈,轻轻掐住她:“你是害怕战争,还是怕周爇会受伤,嗯?”

许樱珠难以置信地抬头,没好气地说:“你凭什么会这么问?周爇不是我的全世界,我不会事事以他为中心。”

“真生气了?”寒恪勾起唇角,“最后一个问题,你觉得如果周爇真的攻进来,我手里捏着你,有多大胜算?”

“两方势力我都不了解,无法预计。”许樱珠有些愠怒地望着他,“而且你捏着我,没什么用处。我不是海伦,没有能耐引发一场战争,更没有能耐阻挡一场战争的发生。”

当云舒和云烽敲响阿柯家门的时候,意外地发现白音阙已经坐在了客厅里,且客厅里的气氛剑拔弩张,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危惧的神情。

“我说了,你现在不能轻举妄动,这时候越着急,姐姐就越危险。”白音阙冷声道,“我不管你到底在不在乎姐姐的死活,总之你现在动手,根本不可能打赢寒恪。”

“我同意小白哥哥说的话,”生生舔了口冰淇淋,“寒忧既然敢这个时候把姐姐带走,还在咱们阳台上留下一根青蓝色的羽毛,做足了挑衅的样子。他必然是做足了准备,有万全之策,现在不是夺权的最佳时机。”

云烽关好门之后,将水鱼玦放在众人面前。

“无论如何,两枚水鱼玦都为你所用,你决定动手也好,隐忍也罢,决定权在你。”云舒说道。

周爇紧抿着唇,他不是不知道这个时候不能轻易打回羽族圣地,但他在人间集结势力的时间也够久了,他被毕方一族拔羽两次,背负这等奇耻大辱,多活一天他都觉得极度羞耻。

他不是不在乎许樱珠,只是他想趁此机会一鼓作气把寒恪从羽皇的位子上拉下来,两块玉玦在手,还有他筹谋多年布下的暗网,他有翻盘的机会。

“为今之计,你孤身一人前往羽族圣地和寒恪谈一场,是最佳的计策。”白音阙建议道,“你带一块水鱼玦过去,即便寒恪想要你的命,也足够你脱身了。”

只是周爇此时内心熊熊燃烧的愤怒和冲动随着心脏的跳动和血液的流动传递到身体每一个角落,他知道时机还不成熟,但是他忍得够久了。他想寒恪死,想打断他的羽翼,把他从羽皇之位上扯下来,然后像三千年之前他像扔垃圾一样扔下自已一般,像扔垃圾一样把他从天上扔下来。

耻辱的记忆如同烈火一般愈烧愈盛,几乎要吞噬他的心肺。他的指尖微微地颤抖,被他强抑了下去。

“爇爷?”阿柯轻轻唤了一声。

“给我三天时间考虑。”周爇紧抿双唇,“云舒,水鱼玦先放在我这里,你和云烽先回江南吧。”

“是。”云舒点头,望了云烽一眼,在阿柯的送别下离开了三人的住处。

“小白,今天来找我,完全是为了樱珠吗?”周爇转头,浓眉下狭长的鹰眸中隐藏着危险的气息。

他看着白音阙,那的确是张绝美的脸,美得不像话,那张脸上漂亮的薄唇微微扬起唇角,好像唇瓣的主人早就意料到他会开口问这样的话一样。

他明明只是个二十出头的孩子,可周爇在他身上看不到一丝生气勃勃的样子,他的眼眸如同深夜暗月下的一潭死水,阴沉着没有半点光亮。

“当然不是。”白音阙笑道,“寒恪与白天懿素来交好,白天懿有寒恪的势力撑腰,我在冥族也不好过。白氏欠你的人情,这次我来偿还。”

“明白。”周爇轻笑一声。

“所以,期待重明一族有重返羽灵宫的一天。”白音阙笑着起身,“爇爷还有事要忙,后辈先告辞。”

是夜,许樱珠总是睡不着,便起身往花园走,她心里总有一种强烈的不安,甚至躺在床上都无法安心合上眼睛。

花园里月光清亮,也全是西式的作派,花园中央建了一个小型喷泉,喷泉后一尊巨大的雕塑立在那里,月光掷下来形成一大片阴影,那阴影活像隐在暗处的野兽,嗤嗤地喷着急速而阴冷的鼻息。

她按照记忆中的路径走去,本该是天堂鸟环绕的羽族圣泉的地方,却只剩一片不知名的荒草。

她不解地皱了皱眉,提着裙摆从荒草丛中穿了过去,那边好像有一个残破的石像,这不像寒恪的风格,他有点强迫症,还很完美主义,最看不得破破烂烂不整洁的东西。

而不远处的石像仿佛缺了一角,碎石落在石像脚下,月光刻出的阴影显得断裂处更加锋利与尖锐——像是恶魔的犄角,张牙舞爪地几乎要从暗影中获得生命。

许樱珠走到石像边,看清了石像的样子,这石像倒是奇怪,小小的,矮矮的,雕刻的模样是什么奇怪的鸟兽,只是鸟的头部被打碎了,碎片散落在地面上。

她的手轻轻划过断裂的石像,她不曾注意到锋利的断面将她的指侧划破,鲜血贪婪地从伤口中渗了出来,刹那间,月亮似无限放大一般,急速地向她冲撞过来。

她吓得杵在原地无法动弹,只是月亮在即将撞上她的刹那猛然停在她面前,就像一面盈着乳白色光芒的镜子一样。

她忽然想起事情开始的那天晚上,在白氏大厦,她也是看见一面镜子,里面站着和她一模一样的女孩。

而现在,月亮是半透明的,里面空空荡荡,只有静谧的乳白色光晕。

空气中静得可怕,只有女孩强抑着的喘息。

她只犹豫了一秒,便抬脚走进了月光之中。

之后,那光芒突然变得无比清亮,仿佛一碟牛乳化作一滩清水,在夜空中折射着钻石般的光芒——不过多时便熄灭了。

许樱珠眼前幻出了奇异的场景,无限的恐惧、委屈和无助瞬间从心底涌起,堵得她眼睛酸胀,堵得她喘不过气来。

“萧濡雪要我的命,你为什么就是不相信!”许樱珠也不知道自已为什么会对周爇吼出这一句话来,但随即,潮水般的记忆彻底将她脑海深处那块坚硬的东西完全击碎。

“她杀你做什么?她想要的早就已经拿到手了,你为什么每次都要担心一些无稽之事,你不是世界的中心,没有谁会围着你转。”周爇怒目瞪着她,嘶吼的声音几乎要扯破沉重的黑夜。

“你每天不是在担心这个就是在担心那个,你考虑过我的感受吗?我知道以前许戎卿的事情的确给你留下了影响,但是你也没有必要一遍一遍地把以前的那些烂事重复给我听!”

“周爇……”

“许戎卿的事情已经过去五年了,就那么点事情已经过去五年了,他说到底又没有对你做什么,你为什么就是过不去呢?你每天都想那么多,你不累,我也被你说累了。”周爇的声音逐渐冷了下去。

“你自已看看你,每天愁眉苦脸,三天一小哭,五天一大哭,你自已数数你笑过几次?对着这样一张脸,你指望我怎么样!”

“我每天,既要管教中事务,又要照顾受伤的羽族,实在没有那个心思,没有那个力气,也没有那个欲望去给你纾解心结,听明白了吗?”

她从没见过这样的周爇,面目狰狞地对她咆哮。她的脸颊抽动了几下,扯出一丝微笑:“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你自已好好想想吧。”

……

“你倒悠游自在。”萧濡雪推了门进来,挥手示意狱卒退下。

“为我做下的事付出代价,天经地义,没什么不自在的。”许樱珠咬了咬下唇,舒了一口气,“你到底想从我这儿得到什么?三番五次想要我的命,到底是为了什么?”

“没什么,魔族遇到危机,需要一颗心来扭转时局。”萧濡雪笑得狰狞,许樱珠不禁微微发抖。

“心?既然需要心,按你们魔族的行事风格,随便杀一个人就是了,又何必只来纠缠我?”许樱珠死死攥着掌心,任指甲在她的掌心断裂。

“不是你的心,是魔尊的心。”萧濡雪说道,“魔族有一圣物,名为通灵璧,若要唤醒通灵璧的力量,只有用魔尊的极痛之心……也就是,让他亲眼看着自已最在乎的东西灰飞烟灭……”

萧濡雪继续道:“我不会要你的命,但我一定会尽全力,让魔尊亲手把你献祭给通灵璧。进入通灵璧的魂魄,如果肉身未死,要经历魂飞魄散般的撕裂之痛,然后魂魄永远沉睡在通灵璧中,再也无法进入轮回。世间所有人,关于你的所有记忆,将全部被通灵璧的力量抹去,从此以后,世界上再不会有你这个人的存在。”

“魔尊?”

“是啊,不是别人,萧绮怀就是魔尊。”

许樱珠怔住了,她从没想过萧绮怀就是魔尊,更没有想到自已在萧绮怀的心中已经重要到了如此地步。

“你啊,一整颗心都在周爇那里,人家可曾记在心上?”萧濡雪嘲讽地笑笑,“白瞎了我哥哥对你的一片真心。”

“你们魔族自已的事情,自已一定有办法解决,我不便插手。”许樱珠摇了摇头,拒绝了萧濡雪的请求。

只是她刚要开口说什么,却被突然打断。

“擅闯死牢是什么罪名,萧濡雪,你是将门嫡女,应当清楚。”秦烈一声便服,走进了牢房之中。他一身青蓝色锦袍,衣襟上用金丝绣了祥云与松鹤,看起来只是普通的富家子弟模样,气度却仍然是一国之君。

“臣女知罪。”萧濡雪打了个寒颤,连忙跪在他面前。

“你先下去,我有话对许姑娘说。”

……

许樱珠抬手,敲响了留香舫的门。

“呦,主动找上我,稀奇呀。”萧濡雪意外地挑起柳眉,“进来吧。”

“进去就不必了,不知萧小姐今日是否得空,我想,你之前跟我说的话也许还算数。”

“什么话?”萧濡雪看着许樱珠的神情,她从未见过那样的表情,如同空了心的姑娘果,双目是一层纸糊似的温柔,温柔底下她朦朦胧胧地看见的是无尽的空虚。

“献祭的话。”

“现在怎么肯了?”萧濡雪问道,“我告诉过你,献祭的痛苦堪比凌迟,你若早些献祭还好些,现下我哥哥对你可是情深似海,他爱你的程度越深,通灵璧折磨你的能力就越是登峰造极。”

“带我走吧。”

她跟着萧濡雪,再一次踏足魔族圣地,魔尊的殿宇高耸入云,四处布满各大神兽的雕塑,看起来万分恐怖,天是暗沉的深紫色,其中几抹蓝色光束中隐着点点熹微的星光。

许樱珠踏入魔殿,登时便有千奇百怪的魔魂向她围过来,枇杷精、蜥蜴怪、蝎妖……千奇百怪的物种聚集在大殿底层,却通通被萧濡雪挡开了。

“怕了?”萧濡雪轻蔑地看着她。

“没什么好怕的。”许樱珠看向她,“你是要萧绮怀亲手将我献祭给通灵璧,必然不会让我这么轻易就落到他们手里。”

“怪不得人人说你聪明。”萧濡雪笑了,长袖一挥,妖魔鬼怪瞬间从原地消失了。

“人人都知道我聪明,那才是真的蠢透了。”许樱珠漠然。

“走吧,哥哥在顶楼,正和长老们议事,等会儿就好。见到你,他一定会很吃惊。”萧濡雪领着她,沿着螺旋阶梯,从万魔殿底层一直走到顶楼去。

万魔殿内部雕梁画栋,墙壁上各种奇异的图案和纹路倒有一种怪异的美感。殿身多用紫色与蓝色交叠,神秘与凌厉之中交织呈递出一种令人心安的宁静,像抽象化的夜空被搬到了墙壁之上。

“你既贵为魔尊,就要为全族上下考虑,现在魔族遇到危机,族人在渐渐失去掌控万物之法的能力,再不行动,天下将大乱啊!”

“魔尊,只要你把那个女孩献祭给通灵璧,魔族上下都能得到拯救,万物的秩序也会渐渐恢复。当今天下纷战不断,你就忍心看着生灵涂炭、尸横遍野吗?!”

“牺牲一个人拯救全族,真的是正义的么?今天可以强迫一个人牺牲,明天就能强迫另一个人牺牲,谁来决定谁该死去?谁来衡量生命的价值?魔族有能力扭转时局,不过需要大家共同的努力和付出,更何况,许樱珠只是普通人类,我们凭什么要求一个外族人为我们流血牺牲?”

许樱珠站在议事厅门外,听着门内对萧绮怀的指责,她想要做些什么,却还未等她做出反应,萧濡雪便一把推开了议事厅的大门。

厅内的人看见许樱珠时,都沉默了,不再有争吵的声音。殿中突然陷入死一般的沉寂,所有人的目光都移到了萧绮怀身上。

萧绮怀一身雪白绒袍,额头上两只极长的犄角让他看起来更加凌厉。他坐在议事厅正中央的位子,面前是魔族十二长老。

看见许樱珠时,他缓缓地将目光移到了萧濡雪脸上,萧濡雪被他看得心惊,低下头侧目看向许樱珠。

许樱珠觉得自已不受控制地走向萧绮怀,仿佛这个身体里原来的主人还在,她只是被邀请来经历这一切一般,她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一切,身体却不由她控制。

“绮怀。”许樱珠将手放在他掌心,“把我祭给通灵璧吧。”

“就现在吧,可以吗?”许樱珠的声音轻得像一片云,风一吹,便破碎得无影无踪。

“现在?”萧绮怀瞪大了眼睛,他不是没想过要以许樱珠为祭品,守护魔族是他的职责,但是他一直都无法对她开那样的口。他口口声声说会一直护着她,现在却要她为了魔族牺牲一切。

他还没有任何心理准备,他看着她,想起和她一起被困在雪山上的时候,他满身伤口,溃烂流脓,高烧不退。只有她,唯有她,陪在自已身边。

他记得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眼中的那种纯粹与干净让他生厌,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疯狂地在她那双明眸中寻找从前的纯净,但它,早已经不复存在了。

他牵着她的手,一步一步走向祭坛,通灵璧已经膨胀到了最大限度,贪婪地等待着下一个祭品。

通灵璧在这种状态下吸食的魂魄,必会遭受极痛之苦,那痛苦堪比五脏俱裂,胜过五马分尸。

他脱下身上的绒袍,披在她肩上,她笑了,眼泪却从眼角滑下来,清清楚楚,在清亮的月光下显得格外刺眼。她还是那么美,长眉如柳叶,唇瓣似桃花,那滴眼泪如火雨一般落在他心尖上,灼得生疼。

萧绮怀无意识地抬手,拭去了她的眼泪,祭坛上已铺好一层天堂鸟的花瓣,那是承载她记忆的东西。一旦她躺上去,所有关于她的记忆都会被清除,没有人会记得她,她这个人,就像没入大海的一颗水滴一般,彻底被世界遗忘。

“绮怀,谢谢你。”许樱珠笑着,踏上最后一级台阶。

萧绮怀强扯着唇角,对她回以微笑,他的鼻子酸酸的,但他不想在她面前哭出来,她是他心底里边,最后一块净土了。他想她好好的,却要亲手将她推向万劫不复的祭坛。

“我,关于你的记忆,帮我保存好吧。”萧绮怀从祭坛边摘下一朵天堂鸟,他长指一挥,腕上便赫然多了三道伤口,猩红的血液落在天堂鸟花瓣上,将花朵染成了刺眼的红色。

“这样,我的记忆,和你,都会被封存在通灵璧中。”萧绮怀笑道,后半句话终究没能说出口……

五千年后,我的记忆会和你,彻底被通灵璧吞噬干净……

许樱珠将花朵捧在掌心,笑了:“谢谢你一直以来,对我的心意。”

“如果,如果从一开始,我没有那样对你,是不是,你会喜欢我,更多一些……”萧绮怀看向她,“如果从一开始,就没有周爇,会不会,你爱的人,也可能是我……”

许樱珠将天堂鸟覆在心口,她望着他,笑着,跌落在祭坛上。

她扯了扯唇角,眼睛里沁出点点笑意。

女孩的掌心突然狠狠地攥住花朵,随后,通灵璧释放出的巨大能量将萧绮怀生生逼退,祭坛之上,女孩在痛苦地挣扎,鲜血从她的嘴角蜿蜒出来,她想要抓住什么东西,她伸出手,颤抖着,指尖在祭坛地面划出无数道醒目的血痕,挣扎了许久,最终还是无力地落了下去。

女孩的脸色渐渐变得苍白,她蜷缩在地上,浑身骨肉极痛如刀绞,通灵璧的能量此时已经达到了极致,祭坛突然炸裂开来,成千上万的碎片将女孩的每一寸肌肤搅破……

已看不出人的模样,她全身满是伤痕,深深浅浅,浅浅深深,细密的伤口中淌出妖红的鲜血,她张了张口,却叫喊不出一个字。

三炷香渐渐冷了下去,挣扎着的女孩终于平息了,她的肉身已被折磨成一团没有支撑的血肉,在天堂鸟花瓣的包裹下逐渐被通灵璧吞噬……

萧绮怀的眼角不知何时已经眦裂,被眼泪灼得刺痛。

通灵璧渐渐恢复了原来的大小,幽幽地跳动着暗绿色的光芒。

萧绮怀已经忘记了自已为何哭泣,眼角的皮肤随着太阳穴的跳动而牵痛,他走进残破的祭坛,通灵璧安静地躺在祭坛中央。

他漠然地看着那块小小的玉璧,全然忘了方才,自已是为什么而悲哀。

不知为何,他觉得心脏缺了一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