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玉湖。

盛夏的季节,许樱珠和萧绮怀并肩在湖边漫步,荷花满池,熙熙攘攘——同赏花的人一样。

“妈妈,我想要荷花,我就要荷花!”

一个六七岁的小男孩吵着向母亲要池里的荷花,女人一手撑在栏杆上,踮着脚,一手拼命地向荷花伸出去。

魔爪。

许樱珠脑子里突然蹦出这个词来。

“妈妈我要!”小男孩不断催促着,女人的身子又向外探出一截。

许樱珠冷眼看着,反手做出施术的手势,轻轻一点,围栏訇然坍塌。女人长叫着倒栽葱摔进荷花池里,满身臭泥地扑腾起来,打碎了身边的几片荷叶。

彻底浸湿的头发混着淤泥紧紧贴在她脸上,她慌忙抹了一把脸,鼻下的烂泥却越抹越多。孩子的父亲拼命把女人拉上来,女人浑身上下满是泥泞,嘴里滔滔不绝地叫骂着,还回头打了孩子一巴掌。

“你就是这样用魔族圣术的?”萧绮怀失笑。

“是啊,不好吗?”

“向来觉得你是个沉静的,没想到你也有这样使坏的时候。”萧绮怀挑了挑眉,有些意外地看着许樱珠,他从前只以为她是极纯净的女孩子,现在看见她使坏,他心中倒别有一番滋味——他也说不好到底是什么,只觉得一种扭曲的快感从心底乘了盛夏的暑气直飘进脑袋里——萧绮怀的唇畔轻轻扬了起来。

“查到当年陆惊澜的事了么?”许樱珠问道。

“没有人知道陆惊澜当年炙手可热,却又为什么离开冥族,但有人知道他在人间经历过什么。”萧绮怀说道,“那时候灵印教由叶家人掌控,叶逍任教主时,陆惊澜曾在灵印教做师尊。据说当时叶逍为人刚正,声名远扬,灵印教众人无一不拜服。”

许樱珠紧皱眉头:“叶逍……我在紫瑰石的幻境中见到过这个人。对了,当时还见过一个叫白蔷薇的姑娘,还有……太阴幽荧和兰涘。”

“这些事情我都不清楚,看来要知道陆惊澜的往事,也只有太阴幽荧能帮得上忙。照你的猜想,宋清梧对陆惊澜有特殊的感情,但他也未必会将自已的过往全盘托出,除了太阴幽荧,怕是没人解得了这个谜题。”萧绮怀说道。

“我会想办法和太阴幽荧取得联系,绮怀,你一定保护好自已。陆修篁这些天没什么动静,怕是又想方设法要拿回紫瑰石。”许樱珠低头看了一眼手上灰蒙蒙的石头,“上次宋清梧一气之下把紫瑰石的灵力封存起来,如此强力,十有八九是神脉压制。只是这个东西一天在我这里,我就一天不得安宁。”

“说到紫瑰石,我还从未见过戴上了就摘不下来的情况,”萧绮怀亦是面露疑惑,“现在事态发展连我都无法完全掌控,这样发展下去,三族是要大乱了。”

许樱珠没有再说话,萧绮怀看向她,犹豫地开了口:“樱珠……”

“怎么了?”

“算了。”

“你我之间,有什么不能说的?”许樱珠轻轻地拉住了他的手。

“这里人多,我带你去一个你一定喜欢的地方。”萧绮怀娴熟地开着白色轿车,在大楼林立的城市中穿梭。

最后车子稳稳停在萧绮怀居住的芍药庄园。

“一直没问你,为什么你在人间居住的地方叫芍药庄园?”许樱珠在萧绮怀的搀扶下下了车,好奇地环顾庄园前的大片绿植。

“‘芍药樱桃俱扫地,鬓丝禅榻两忘机’,生死荣辱是身外物,因此借了芍药的意象,把这个庄园叫做芍药庄园。”萧绮怀低头看向她,向她耳中塞了一只耳机,“走吧,上次你来的时候没来得及好好转一转,这次带你认认路。”

萧绮怀扶着她的肩,带她走到大片旺盛的杜鹃树前,夏日的晚风很是惬意,许樱珠席地而坐,望着天边流心蛋黄一般快要溢出浓情蜜意的夕阳,心里舒畅了不少。

“我很喜欢开阔的景色,你的庄园很好。”许樱珠依偎在他怀里,微笑着舒了口气。

“对了,你在灵玉湖的时候要跟我说什么?”许樱珠抬头,看向他深邃的黑色眼眸,正常人的眼睛在阳光的映照下是精致的琥珀色,但他的眼睛却始终如同墨玉一般浓郁,阳光落进去,眼睛是剔透动人的,却依旧呈现冰冷深沉的黑色。

萧绮怀低头,探了探许樱珠好奇的神情,笑道:“没什么,一些幼稚的想法罢了。白音阙那小子有多黏人,我是有幸见识过的。”

“你吃醋啦。”许樱珠紧紧握住他的手,“陆修篁说得对,你是魔尊,必要时必须舍了我,不坐魔尊的位子,更无法保护我,我不能成为你的拖累。更何况,音阙救过我的命,我不能为了自已的感情抛下一切。”

萧绮怀点点头:“我明白。你知道的,我只是,想告诉你我的心意,我怕你哪天又突然消失不见,再也没有这个机会了,所以总是……想说与你知道。”

“我明白,绮怀,你的心意我从来都明白。”许樱珠定定地看着他的眼睛,他从来承受不了那样的眼神——他是一直知道的——那样忍受着压抑着内心的痛苦,那样坚定、那样的泫然欲泣,却又是那样的不舍和依恋……那样的眼神似要把他的心肠揉碎,扬在温暖的晚风里。

“绮怀,我能不能求你一件事?”许樱珠的声音很轻,和着晚风,飘进他的意识里。

“当然可以。”

“你就不问问是什么事?”

“任何事都可以。”

许樱珠微笑道:“等一切都结束以后,等我有能力保护你,也保护我自已……”

她笑着笑着,眼泪掉了下来。

“不许看我。”许樱珠呜咽着,覆上萧绮怀的眼睛,轻轻衔起他的唇。

杜鹃树梢一阵窸窣声掠过,一只明丽的翠鸟拍打着翅膀飞向远方。

很快,西玉便匆匆忙忙打了电话过来。

“樱珠姐,出事了。”

许樱珠急忙赶到音遇山庄,只见白音阙仰着头倒在暖榻上,白皙剔透的皮肤裸露着,身上本来结了痂的细密伤痕挣开了大半,极细的血流几乎铺满他整个身子。许樱珠焦急地扑在榻边,托起白音阙的脸。

不好,睡着了。

许樱珠试了他额头的温度,怎么突然烧这么高?

“西玉,怎么回事?”许樱珠回头看了一眼角落里的男人,他恭敬地站立,隐在阴影里,估计是这几天反复在冥府和人间往来费了不少精神,他脸上没什么神情,看样子已经筋疲力尽了。

“我从冥府回来的时候,少爷已经这样了。”西玉叹了一口气道。

“是吗?”许樱珠疑惑地看向他,“那你为什么这么不对劲?”

“我?”

许樱珠冷笑着,一步步逼近他,刹那间如毒蛇出击般钳住西玉的脖颈:“说话。”

西玉被许樱珠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他想要挣扎,却几乎被许樱珠掐得濒临窒息,许樱珠从通灵璧里出来之后便拥有了无穷的力量,若她真想要西玉的命,那可算是易如反掌。

“姐姐。”

白音阙虚弱的呼唤让她猛然松了手,西玉大口喘息着,紫胀着的面孔终于恢复了血色。

“姐姐,不关他的事……”

“我当然知道不关他的事。”许樱珠强忍着怒气,声音冷得直降到冰点,“只是你倒学会了羽族的做派,西玉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跟踪我的?”

“姐姐……”白音阙的声音渐渐小下去。

“我告诉你,你不必时时刻刻监视我!”许樱珠强抑怒火的声音颤抖在爆破的边缘,“白音阙,你不信任我的话,我随时可以走,不必如此防着我。你这么聪明,怎么会不知道我最不能容忍的就是不信任!”

“姐姐,我没有……”

“你没有?野心勃勃城府颇深的白音阙会仅仅因为中毒休养就坐以待毙吗?会全然放心让我一个人去调查吗?”许樱珠将西玉推开,居高临下地望向面色惨白的白音阙。

“还有,你被封在佛恕塔底下我从来不信你能束手就擒,恐怕绮怀受陆修篁和周爇两个人的残害也少不了你的推波助澜。”

白音阙被她突发的暴怒怔住了,他强撑着坐直了身子,轻轻把炸了毛的小猫搂进怀里,他拉好胸口的衣服,以防鲜血蹭到她身上。

“对不起姐姐,对不起……”白音阙低沉着声音,在她耳畔道歉,“对不起姐姐,我不是……”

良久,许樱珠的情绪终于平复下来,她在紫瑰石里压抑着的情绪一直没得空释放,他太了解她,积压了很久,常常在小事上爆发。

这些天女孩总是失眠,深夜里她房中传来的叹息声清晰入耳,哭了很久,女孩也渐渐睡着了。白音阙把她抱在怀里,看着女孩熟睡的容颜,她脸颊上的泪痕还清晰可见,他舍不得挪动,用下巴轻轻蹭了蹭她柔软的长发。他从来不曾感受到世界的美好,但此时的每一分钟每一秒,他静静地聆听着女孩轻柔的鼻息和自已波动不停的心跳。

墙上挂着的壁钟度量着时间的流逝,白音阙抬了手,指针便停了下来,他向来是个成熟现实的人,但此时却生出了逃避现实的念头,他抗拒时间的流逝,只恨自已没有停滞它的能力。

许樱珠实在聪明,没错,他身上的伤口都是他自已挣开的,只要西玉告诉她他出事了,她一定会不顾一切地赶回来。他不喜欢她跟那个清高桀骜的魔尊有太多往来。

他是犼,是魔族贵子,即便在人间历练过,也是打出生就被魔族太尊捧在掌心里,倾尽全族之力将他精心养大,他有整个萧家为他撑腰,他可以任性,可以不计后果地随心所欲,而自已从来不能。

是,他是嫉妒他。他曾被白笙扔在忘川河里,能活下来都算是奇迹,亲眼看着母亲疯了似地要掐死自已,亲手杀了父亲和自已同父异母的弟弟,在白天懿那个老狐狸身边成长是多不容易的一件事,他培养他从来算不得尽心,甚至连双道圣术的练习都得偷偷进行。

若白天懿真一心要培养他,又怎么会私藏龙鳞璧那么多年。他是想利用他光耀门楣,掌握对冥族的控制权。但白音阙的能力远远超出了他能掌控的范围,让他忌惮,也让他畏惧。

他什么都没有。

“珠珠,你来啦。”太阴幽荧拨开珠帘,折扇一角轻轻点了点许樱珠的眉心。

“你还有心思闹?我快被白音阙那小子气死了。”许樱珠哼了一声,顺手给自已倒了杯茶,“不过你怎么知道我想来找你?”

“你的心思,我能不知道?”太阴幽荧坐在她身边,“说说吧。”

“还用我说?人间发生的事你哪桩哪件不知道?”许樱珠的神情突然严肃起来,“陆惊澜是真的去世了么?他可不是普通人,怎么会突然离世?还有叶烟汀,我在紫瑰石里看到了一些他们的过往,但很快就被打断了。”

“宋清梧为什么会那么恨陆修篁?”太阴幽荧反问道。

“陆惊澜是陆修篁杀死的?那这件事跟叶烟汀有什么关系?”许樱珠不解。

“陆惊澜并非陆修篁亲手所杀,但陆惊澜也是因他而死。”太阴幽荧分析道,“你还记不记得最初陆修篁把你带回家时,他答应了你的请求,他原本的计划是一个长期的反应,但他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白音阙宁愿赔上性命也要杀了你,让你的魂魄重回通灵璧。”

“他答应你之后,对灵绸说:‘世间顶级的操纵之术从来不在冥族,最精巧也最狠毒的操纵术永远在人间’,”太阴幽荧的脸色沉了几分,“他对人心的拿捏比精通心理学的陆惊澜可高超得多,他学会了陆惊澜的行事逻辑,通过改变陆惊澜身边的细微小事,利用陆惊澜的愧疚一步步击溃他的心理防线,最终逼得陆惊澜绝望自杀。”

“那叶烟汀……”

太阴幽荧长叹了一口气:“也是个可怜人,因为深爱陆修篁为他做了太多事,被陆修篁分手之后,从实验楼一跃而下。”

“陆修篁那个人实在可怕,给叶烟汀恰到好处的注意和关心,叫她对他思之如狂,便愿意为他忠心卖命。甚至到最后,叶烟汀还不愿说一句陆修篁的不好,坚决维护他的声誉。”

“那……陆惊澜当年到底是为什么背井离乡,到人间生活去了呢?”许樱珠问道。

“陆氏是冥族中尊贵无比的姓氏,陆惊澜自出生起就锦衣玉食,从不知人间疾苦。”太阴幽荧喟叹不已,“他高傲无比,以为所有普通人都是低能的、无用的、痛苦的,不如了结了他们的生命。”

“他用普通冥族的命换来双道圣术的复现,但他的试验品中,有一个人不一样。所有人都惧怕死亡,但那个人很平静,他和陆惊澜做了场交易。”太阴幽荧说道,“陆惊澜敬重他的胆识,答应了他的请求,那个人便从容赴死。”

“那个人请求他前往人间一趟,把他流落人间的妹妹找回冥府。”太阴幽荧继续说道,“双道圣术练成之后,陆惊澜遵守承诺,很顺利地找到了他的妹妹,但他的妹妹……他妹妹是个极聪明的姑娘,人间不易用法术,她单凭头脑就把陆惊澜耍了个团团转,陆惊澜一怒之下要杀了她,她反倒认真严肃起来。”

“陆惊澜由此在人间短居了一段时日。他的思想极其偏激,女孩不与他争论,只是在灵印教里过最朴素平凡的日子,救助战乱中受了伤被遗弃的人们,不高兴了还劫富济贫,只把陆惊澜当透明人。

有一天,陆惊澜忍无可忍,顺手杀了三位病情刚有些起色的老人,彻底激怒了姑娘。姑娘设计将陆惊澜关进铁牢,那时他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姑娘是神族人,是那个普通冥族的义妹,并非冥族人,刹那间迸发出的磅礴之力,几乎要了陆惊澜的命。”

“‘如果你认为弱者命贱,那你该主动向我谢罪求饶才是’,那个姑娘压制住陆惊澜的灵力,给他戴上人类的枷锁,拉去游街示众。寒冬腊月里她带他跟着卖炭的老翁帮他装车叫卖,灵力被绝对压制导致他毫无御寒能力,遇到雨雪天气,湿透了的鞋袜裤脚贴在他腿上,冰冷刺骨。战乱时期她将他丢进贼窟,让他受尽打骂凌辱……女孩把他践踏到尘埃里,让他两手空空自谋生路,他没有办法,也没有什么特长,只能卖苦力,在人间受尽苦楚折磨。”

“陆惊澜在女孩手下过活了两年,后来有人依照他对于法术的记录速成了双道圣术之法,在三族之间胡作非为搅得鸡犬不宁。陆惊澜此时已追悔莫及,和女孩两个人强制清除了所有关于双道圣术的记录,将作奸犯科者悉数送去佛恕塔羁押。只是后来女孩出了意外魂灵消散,从此消失在这个世界上,陆惊澜自此一日未回过冥府,在灵印教继续做女孩未做完的事。”

许樱珠点了点头,思绪不知飞到了哪个角落。

“对了珠珠,这次叫你来,还有事要提醒你。”太阴幽荧有些担忧地看着她。

“我特地挑了这个时间让你睡过去,把你的魂魄引到月宫来,就是给白音阙机会。”太阴幽荧说道,“白音阙那孩子是怎么长大的,他从没跟你提过,但你也应该猜到了一二。你想过没有,他一天不能确信你会永远支持他,他就一天不能安心完成大业。”

“你的意思是……”

“所有人都感慨都支持你和魔尊有情人终成眷属,但如果你真的要站在白音阙身后,就要彻底免了他的后顾之忧。”太阴幽荧握住她冰凉的手。

“而且,你要时刻做好,与我为敌的准备。”太阴幽荧暗暗捏了她的掌心。

许樱珠被他吓了一跳,立刻回过神来。

“为何?”

“你以为白音阙的目标只是脱胎换骨,从一个普通冥族变成神族,掌控神力吗?”太阴幽荧的话让她顿觉毛骨悚然。

“他的胃口可大得很啊。”太阴幽荧深深地凝望着许樱珠的眼睛,她也被迫凝望回去,那双幽深的瞳孔如同布满魔手的深窟,看得许樱珠起了满身鸡皮疙瘩。

“他……”许樱珠还未开口,太阴幽荧便点头道,“他的目的,是坐神族的第一把交椅。”

眼见着许樱珠目瞪口呆,太阴幽荧轻声追问道:“珠珠,这样,你还想要帮他吗?”

许樱珠犹豫了,她从未想过白音阙的胃口大到要将整个神界一口吞下。

“你会支持我吗?”许樱珠抬眸,清澈的眸光让太阴幽荧不禁动容。

“我没办法支持你,你明白的。”太阴幽荧将她的碎发拨到耳后,“你想清楚了,再做决定就是。”

话音刚落,许樱珠便猛地惊醒,她满头细密的冷汗,后背也早已湿透了,白音阙抱着她,也略有些困意,被她突然惊醒的抽搐吓得即刻清醒了过来。

“姐姐?”白音阙睡意朦胧地唤道。

“你让西玉暗中调查方儒逸,有消息了吗?”

“还没有。”白音阙揉着眼睛打了个呵欠,试探地问道,“姐姐,你……不怪我了?”

“我说过要一直相信你,我会做到的。”许樱珠抓住白音阙的手腕,“我答应你,以后若无必要,不再与魔尊来往,只是你也要答应我一条,要像护着我一样护着他,我决不允许你动他一根手指。”

白音阙轻笑,微微点头:“我答应你。”

许樱珠看着眼前初春樱花一般的少年,白皙的皮肤透着低烧带来的怪异的粉色。

许樱珠笑了,泪水无声地从眼角划了过去,她双臂缓缓攀住他的肩,闭着眼睛吻了上去。

万魔殿。

“尊上,夜已深了,您注意身子。”江鹰手肘上搭了条绒毯,向魔尊微微躬身。

“多谢。”萧绮怀魂不守舍地接过毯子,目光依旧涣散着。

“尊上,恕属下多嘴,现下是樱珠小姐留在您身边的最佳时机,无论冥族白小少爷想做什么,都不会影响到您和小姐两个人。”江鹰缓缓说道。

“她若现在收手,留在我身边,自然无虞。”萧绮怀苦笑道,“只是你觉得命运对她如此苛刻,她还能就此平安度日吗?”

江鹰沉默了,他暗中舒了口气,只要魔尊明白许樱珠就好,他那么说,就是想激起他的反驳。

比起许樱珠不在他身边,他更担心魔尊误会她。

“那尊上打算……”

“她有自已的命运,也有自已选择的权利。”萧绮怀望着天边墨鱼触角似的黑云,他不喜欢乌云蔽月,于是抬手将云朵错开。

今夜的月仿佛蒙上了一层黑色的纱,像西洋教堂里默哀的妇人,在正进行着的葬礼中,悲悯地在胸口画着十字。

月圆了。

翌日清晨,许樱珠从未起过这么早,她攥紧掌心,通灵璧强大的毁灭之力不断刺激着她的指尖。

她站在庭院前,看阴沉沉的天气和满院无精打采的绿植。

如果想要陆惊澜的命,用什么才能避开他的专业知识,慢慢腐蚀他的灵魂?许樱珠想不到。但要陆惊澜死,就只有利用他的愧疚,别无选择。

许樱珠买了张飞往洛阳的机票,跟西玉简单嘱咐了几句,便拉着行李箱坐上了去机场的出租车。

洛阳曾是龙吟山所在之处,也难怪陆惊澜会选择在这个地方教书。

她走进宋清梧的母校,凭紫瑰石中叶烟汀的记忆找到了陆惊澜的办公室,小小的一间,现在也挂上了别人的名字。

章蘅。

许樱珠敲门,里面很好听的女声回应道:“进。”

“章老师您好,我是陆惊澜陆老师带过的学生,我想问一下,陆老师是换办公室了吗?”许樱珠探了个头,微笑着问道。

“进来说吧。”章蘅的神色暗淡了下去。

她很热情地为许樱珠倒了杯水,邀她坐下,然后坐在她对面:“你不知道吗,陆老师他……五年前就已经不在了。”

“不在了?您是说……”

“是,五年前陆老师自杀身亡,震动整个心理学界,我们都感到很可惜。”章蘅深深叹了口气,“陆老师人那么好,那时候他走了的消息传到院里,没人敢相信。”

“陆老师平日是怎样一个人——我是说,他当时只是我的任课老师,我也没有很经常和他接触过。”许樱珠问道。

“他做学术很刻苦,几乎不给自已休息的时间,人也寡言少语。但他每周都会给偏远地区的孩子上课,或者去老年服务站做义工,几乎是有一点闲钱就捐给慈善工程了。”章蘅说道。

“他那个人表面上寡淡,实在是个善心人,有一次我俩下了晚课刚好碰见了一起走出来,看见一个阿婆推着车子卖煮玉米无人问津,他买了两截玉米顺便跟阿婆聊了两句,知道阿婆儿子生病做手术,儿媳出了车祸,老伴走得早,白天还得照顾孙子,我心里一酸也买了两截。后来才知道从那以后几乎每个月陆老师都会抽空去阿婆家里帮忙做点事……”

许樱珠听着,心下也只有感慨万千。

“唉,陆老师这么好的人,怎么就……这么想不开呢……”许樱珠叹气道。

“唉,这谁能知道啊……”章蘅也跟着叹气道,“听说陆老师没了的时候,把万年不离身的玛瑙戒指都摘下来了,有些人爱传闲话,说陆老师是因为感情没的,但我觉得不是。”

许樱珠心脏猛地一沉,红玛瑙是他稳定灵力、对抗阳气所用,摘下戒指,是下了多大的决心要结束自已的生命。

“那就不多打扰章老师了,敢问章老师知不知道陆老师的墓在哪里,我想给陆老师带一束花去。”许樱珠起身道。

“这我还真不知道,抱歉。”

“那,那个买玉米的阿婆住在哪里你知道吗?我想去看看她。”许樱珠问道。

“我把地址写给你。”

九曲小巷中,许樱珠好不容易找到了一间很小的院子。房子是几层红砖垒起来的,屋子里只有一张床和一面铁锅,房子外头停着一辆改造过的小三轮车,上面放了保温罐。

“有人在吗?”许樱珠小心地问道。

“阿婆出去摆摊去了,你是哪位?”邻居家一位戴着护袖和橡胶手套的中年妇女走了出来,看样子正洗着什么东西。

“我是陆惊澜老师的学生,想来看看阿婆。”许樱珠诚恳地举了举手中提着的一些点心。

“你去菜市场找阿婆吧,她搬家了,只有中午就近过来休息会儿。”女人听到陆老师的名字,目光柔和了许多。

“对不起,我不知道阿婆搬家了,谢谢你啊。”许樱珠礼貌地点头。

“是啊,搬到了银铃路小学那边的大房子里。她家境况现在好许多了,陆老师帮了不少忙。”女人叹了口气,善意地提醒道,“她儿子媳妇都没了,现在和小孙子相依为命,你过去看她,可别说错了话啊。”

“我知道了,多谢。”许樱珠点了点头,拐了几个弯走进女人说的菜市场里。

阿婆的摊位摆了不少水果,都是应季的好果子,鲜亮的颜色在菜市场里十分吸引眼球,许樱珠慢慢走过去,一个长相温温柔柔,眼神温温柔柔,眼睛清清亮亮的老婆婆含着笑迎上来。

“小姑娘,想来点什么?”

许樱珠有些发怔地望着她的眼睛,思绪却沉浸在一种虚无的纠缠中。

我不知道她这几十年是如何度过的,许樱珠心想,她不知道我这二十多年是如何度过的,但我们知道的是,如果我生在她的位子上,如果她生在我的位子上,我们会有同样的选择和结局。

我不能够说什么,只有清清亮亮地看着她,她不能够说什么,只有清清亮亮地看着我。

生命的轨迹太复杂也太苍白,正像张爱玲写的那样——

“于千万人之中遇见你所遇见的人,于千万年之中,时间的无涯的荒野里,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刚巧赶上了,那也没有别的话可说,惟有轻轻的问一声:‘哦,你也在这里吗?’”

有些人的缘分太浅,浅到只能在遇见的时候深深看那么一眼,然后用一生的时间去记挂、去祝福、去怀念。

而陆惊澜将生命中遇到的所有脆弱都小心地呵护起来,她心里登时涌进的酸楚几乎要将她淹没。

“小姑娘?”阿婆笑着轻声将她的思绪唤了回来。

“哦,这是邻居阿姨让我给您送来的点心,说是她买多了,送给您的孙子吃。”许樱珠微笑着说道,“帮我称三斤车厘子吧,谢谢阿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