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皇帝才看向卫国公道:“爱卿,沈二的话也是你的意思?”

卫国公朝殿前躬身施了一礼:“回皇上,小儿所言也正是臣意。”

皇帝忽然一声冷笑,就在沈氏父子见他这副表情,以为不会答应时,没想到他竟然说:“既然如此,朕就如你所愿。”

竟然答应了?

沈家父子二人都觉得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虽然从未言明,但都能看出皇帝对卫国公一直有所忌惮,好不容易收了他的兵权,又岂会轻易再交给他。

若不是此次事关长子,卫国公也不愿去触皇帝逆鳞。他之前在朝堂殿上提了无数次,皇帝都不为所动,今日沈铮所为也完全是他个人一时冲动之举,卫国公也是强行在这儿给自家儿子撑场子而已。

原本想着皇帝能不怪罪已经是他能想到最好的结果了,没想到对于出兵的事他竟然就这么答应了?

卫国公仍然有些恍惚,就听皇帝接着又道:“朕给你五万大军够了吗?”

卫国公沈炼麻溜的磕头领旨:“足够,臣谢主隆恩。”

皇帝望着他的背脊,嘴角泛起一抹冷笑,待他磕完头谢完恩又说:“既然沈二有这般武艺也别浪费了,就让他跟在你身边做个前锋吧。”

沈铮没想到皇帝不仅不打算怪罪他,反而允许他随军,诧异之余到底有几分欣喜,刚直起的背不得不又伏了下去:“多谢皇上。”

“罢了,朕也是为了天下百姓着想。倒是如今沈珏殉国,你们父子二人又要领兵出征,家中无人照应,就将你那个幼子与家中其余亲眷接到宫里来看顾吧。”

瞬时,沈炼与沈铮的脸立即沉了下去。

将家眷送到宫中,名为看顾,实为软禁,果然皇帝还是对他们不放心。

皇帝见他们垂头不语,冷声道:“怎么,爱卿对朕不放心?”

沈炼当即一揖到底,沉声道:“臣不敢,一切但凭圣上做主。”

……

季北越沉脸听完御医的讲述,勉强维持着涵养将其送走,这才回过头来对季南星怒骂道:“简直胡闹,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虽然父母不在了,但你如此莽撞,可想过为兄的感受?”

季南星自知理亏,闷着不敢应答。

“再则当时情况如此凶险,你有没有想过万一那沈二没有及时收手,那一枪真刺进你心口怎么办?”

“不会。”

“什么不会?”

季南星闷闷说:“我又不是真的找死,怎么会真让他刺中心口。”

“你还有理了。”季北越愈加生气,指着她刚包扎好的肩头问,“那你说说这里是怎么回事,命不能不要,胳膊就能不要了是吧?小时候我就该拦着不让阿娘教你习武。”

季南星见季北越越说越远,甚至把阿娘都给怪上了,为了哄他,只好示弱道:“哥,这和阿娘有什么关系,我知道错了,下次不会了。”

没成想季北越对此并不受用,他冷哼一声:“若是你知道错了,那你就答应我以后不许再随便动武。”

季南星没想到他会这样说,心知自己不可能做到,但也不想在这个时候火上浇油,她沉吟片刻,说道:“哥,皇祖母对我们有养育之恩,别说今日只是受伤,哪怕是这只胳膊废了,我也不后悔。”

季北越深深看了她一眼,纵使心中仍有滔天怒火,却再也发不出来。皇祖母不仅庇护养育了她,也养育了自己,他怎么能说季南星这样做是错的。

只是如今他仅剩这么一个妹妹,又怎么忍心眼看着她去涉险。

荆氏已经在门外站了好一会儿,见里面气氛稍缓,这才端着参汤扣门进来。

季北越不想季南星在他人面前难堪,见妻子进来,强行将满腔怒火压下,一时间也总算冷静下来。

荆氏瞥了一眼夫君,见他并不阻拦,这才将参汤送到季南星面前,柔声道:“药已经熬上了,妹妹先喝碗参汤,好好休息一下吧。”

季南星向荆氏道谢:“多谢嫂子,麻烦你了。”

“妹妹说什么呢,我们是一家人,有什么麻不麻烦的。”

季南星也瞥了季北越一眼,见他脸色虽然仍旧不好看,但明显已经没有那么生气,这才放心端着参汤喝了。

荆氏见他二人间的气氛有些僵硬,正想说和说和,谁知这时外面有侍卫在外面唤了一声“王爷”。

荆氏知道季北越有正事要做,也就打消了说和的念头,默默站在一边不再开口。

季北越听到声音,薄唇微抿,沉默了半晌才不咸不淡的丢下一句:“你好好休息,我晚点再来。”

因季南星受了伤,季北越向皇帝说明情况后,表明想留她在府中住几日,皇帝很爽快就应允了。

对于季南星而言,皇祖母不在了,那座皇宫她也就没什么好让她留念,所以能住在公主府当然更好。

晚上荆氏让下人把饭菜给季南星端到房里,季南星不肯,执意要和他们夫妇二人一起用饭。

席间季北越的脸色仍旧不怎么好看,但也没再说什么苛责的话。

季南星喝了不少药,觉得胃里不适,也就吃不下什么东西,她打量了会儿季北越的神情,状似无意问道:“皇上斥责了沈家?”

季北越手中筷子一顿,犹豫了一瞬,还是说道:“未曾。”

沉默了片刻,他又接着说:“皇上给了卫国公兵权,命他亲率五万大军前去收复北方失地。”

季南星有些意外:“皇上为何突然改变心意了?”

季北越闻言放下筷子,看了一眼荆氏。

荆氏领会到他的意思,立即起身对厅内伺候的下人道:“还有两道菜没上来,你们随我去看看。”

等厅堂内只剩季氏兄妹二人后,季北越才神色有些复杂的对季南星说道:“原本朝堂上事我并不打算告诉你,但我们家就你我兄妹二人,再则沈家是你未来夫家,这些事也该说与你听,让你心中有数才好。”

季北越顿了顿,接着又说:“皇上虽然给了卫国公兵权,但要求他将家眷送到宫中看顾。”

从他这番话里,季南星已经听出了些不寻常的意味,再联想到胡人一边议和,一边又攻占宁远城,季南星已经猜到卫国公这次出征恐怕没那么简单。再则皇上还扣了他的家眷,显然是很怕他会反啊。

“大哥,胡族内乱如此严重,是不是因为他们的大汗崩逝了?”

季北越一惊:“你如何知道?”

季南星说:“我自己猜的,胡人一边找大夏议和,一边又攻取大夏城池,这么矛盾的行为方式,显然是两拨政见不同人所为。葛木尔统领胡族多年,威震北地,如果他还活着,恐怕是绝不会允许胡族内部这样分裂。”

季北越听完她这番话,这才点头道:“你猜得不错,葛木尔死了,他的大王子那日松与三王子其木格为争夺首领之位,发起了巨大冲突。”

季南星蹙眉:“既然是二人夺位的关键时候,又岂会还有精力牵涉到大夏?”

“那日松在胡族内部威望颇高,其木格不是他的对手,其木格自己清楚这点,他可能是想保存实力,主动带着人马离开北地,一路南下占了宁远城为据点。”

季南星回想起胡人提出的议和要求,猜测道:“大夏这支胡使是那日松的人,他提出要大夏皇子为质,是想以此要挟大夏帮他肃清劲敌?”

“显而易见。”

得到季北越的认同,季南星并没有豁然开朗的欣喜之感,眉头反倒拧得更深。

季北越见状试着问道:“你在想什么,如果是担心沈家,那就大可不必,不管上面那位是怎么想的,总之以卫国公的能力,收复北方城池指日可待。既然这次的事他没有责罚沈家,等卫国公凯旋,就更不能再拿此做文章。”

季南星摇了摇头,她其实担心的并不是这个,她只是觉得很奇怪,以皇帝的心胸以及对沈家的忌惮,怎么会那么容易就给了兵权。既然给了兵权为何又不大度一点,扣住沈氏家眷,这不是故意往卫国公心里扎根刺吗?

他们父子在前线为大夏,为顾氏浴血奋战,顾氏的皇帝在后方猜忌、算计,甚至圈禁他的家人,卫国公怕是本身没有反心,都会被逼出反意。

况且从明面上看,皇上这么做显然是选择了支持那日松,以大夏与胡人历来不睦的关系,他为何要掺和进他们内部斗争之中?

季北越看着季南星沉默不语,又问:“怎么,你觉得有问题?”

目前这些都还只是猜想,多说无益,季南星也不打算告诉季北越。

“没什么,只是有点想不通。”

“想不通就别想了,本来和你也没多大关系。”

季南星放缓神色,不打算再说这个,她转了转茶杯,忽然问了个无关紧要的问题:“对了,葛木尔临死前就没留下遗言,打算将王位传给谁?”

季北越轻笑一声,道:“你觉得就算是留有遗言,其他人就会服气吗?”

“也是,只要不承认,再真都能是假的。”